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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饭后，我带她外出。每回下楼梯，我们总要做数字填空游戏，我从1数到10，其中故意空缺若干数字，让她填上。每当她填出最后一个数字10时，她总是那么快活地笑起来，大声欢呼：&ot;10妞妞!&ot;我夸她：&ot;真棒!&ot;她立刻自豪地补上一句：&ot;聪明。&ot;

后来，她已能自己从1数到10，我夸她聪明，她表示赞同：&ot;聪明妞妞。&ot;我问：&ot;谁聪明?&ot;答：&ot;妞妞。&ot;

阿珍逗她：&ot;妞妞不香，不香。&ot;她不满地哼哼，喊道&ot;香!&ot;阿珍说：&ot;好，好，妞妞香。&ot;她满意了，不哼哼了。可是，吃饭时，她自己突然说：&ot;臭妞妞!&ot;

半夜，她尿醒了，自言自语起来：&ot;臭妞妞，好妞妞，胖妈妈!&ot;说完就朝躺在大床上的妈妈爬去。

我抱着她，故意骂一声：&ot;臭妞妞!&ot;她扭了扭身子，又不满地哼哼。我说：&ot;好好，妞妞不臭，妞妞香。&ot;她满意了，小身子服帖了。

是不是声调引起的呢?我试着用骂人的声调说：&ot;好妞妞!&ot;她没有反应。我又用平稳的声调说：&ot;臭妞妞。&ot;她立即哼哼抗议了，然后自己说：&ot;香。&ot;好像是领会了词义的。

看她低着头专心玩的模样，我忍不住说：&ot;小宝贝，爸爸真喜欢。&ot;她说：&ot;小心肝。&ot;我说：&ot;小臭臭&ot;她说：&ot;瞎说八道。&ot;

她一边拉屎，一边自言自语：&ot;真臭，臭极了，臭死了，臭得不得了……&ot;她知道&ot;臭&ot;和拉屎之间的联系。

不过，她大约也知道&ot;臭&ot;的打趣意味。她躺在床上，逐个点名要她的玩具，到手一件，就潇洒地举手轻轻一丢。&ot;不要了，玩的不要了，小算盘不要了。&ot;她说。给她一本书，她又是一丢，&ot;啊&ot;地叫一声。我笑了，骂：&ot;臭妞妞!&ot;她接茬说：&ot;臭妞妞臭死了!&ot;

雨儿和妞妞在床上玩，妞妞话语不断。刮风了，下起了阵雨，我进屋关窗。妞妞觉察到，便朝我爬来，喊爸爸。我一把抱起她。

妞妞拿着那只带喇叭的摇铃，说：&ot;妞妞的，妞妞的，妞妞的喇叭!&ot;得到一阵欢呼。于是，握着这只摇铃，她做起定语练习来了：&ot;妞妞的喇叭，妞妞的铃铛，妞妞的房间。&ot;其时她确实站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她拿着我的眼镜，自个儿说：&ot;给爸爸‐‐谢谢妞妞。&ot;

她手握一把可以开响的玩具冲锋枪，说：&ot;大枪。&ot;问：&ot;要不要开响?&ot;她喊：&ot;不开，听妞妞的!&ot;接着说：&ot;谢谢你合作。&ot;

三

妞妞的世界

【音乐】

&ot;音乐&ot;是妞妞学会的第一个非重叠双音节词，&ot;听音乐&ot;是她学会的第一个三音节词。

妞妞和音乐有一种缘份。早在开口言说之前很久，只要听到&ot;音乐&ot;这个词，她便会立刻安静下来，停下手中的一切，等候我们打开音响。

她通常是不肯让生人抱的。有一回，一个女友来我们家，抱起她，她又是号叫又是挣扎。&ot;妞妞，听音乐。&ot;雨儿说。她平静了，但仍然使劲向后挺身子，尽量拉开距离，瞪着眼，像在审视抱她的这个人。音乐声起，女友随乐曲跳动，她的身体很快服帖了，越来越亲呢地偎进了女友怀里。

还有一回，她在我怀里不安地躁动，身体不驯地朝后挺，脑袋和手一齐向地面伸。我不明所以，就让她伸，看她究竟要什么。她忽拉又起身，扑在我怀里，不满地苦笑，哼叫，皱眉。如是者再三。我以为她跟我逗玩，但又不像，她的表情明明是嗔怪而不快的。我突然明白了，她是要我开录音机!录音机位置较低，每回抱着她开都要往下蹲，所以她用身体朝地面使劲的动作来向我示意。

&ot;嗅，妞妞，爸爸开录音机，听音乐。&ot;我说。

她果然马上安静了。抱着她在乐声中跳舞，始终是她状态最佳的时刻。她全身放松，脸朝外坐在我的手臂上，神情专注叉陶醉，时而满足地叹息，时而欢欣地大笑。她的小手随音乐的节奏频频挥舞，小腿十分滞洒地摆动。她的小身体那么微妙地律动着，仿佛在指挥我跳舞。

常给妞妞放一盘儿童歌曲，其中有一首《找爸爸》。自从她会喊&ot;爸&ot;以来，每听到&ot;我要找我爸爸&ot;这句歌词，她就不断喊&ot;爸&ot;。后来，只要序曲一响，她就开始喊&ot;爸&ot;了，显然听懂了曲子。

她是否还保留着对亮光的记忆呢?一听&ot;灯灯&ot;、&ot;亮亮&ot;、&ot;太阳&ot;这些词，又使劲招手。有一回，听着歌曲，她突然挥手，原来是从歌词中听出了&ot;太阳&ot;这个词。

妞妞发病了，双目紧闭，软绵绵地依在我肩头。

&ot;妞妞，听不听音乐?&ot;我试探地问。

她睁开了右眼，睁得大大的，说：&ot;音乐。&ot;

我打开录音机。乐声一起，她不再哼哼了，抬起小脑袋，睁着右眼，专心地听，不住地哺哺自语：&ot;音乐。&ot;而这时她的左眼部又肿又亮，像一颗熟透的杏子，渗着水。有时候，她转过脸来，使劲&ot;瞧&ot;我，突然喊一声：&ot;爸爸。&ot;她的小手也有了生气，轻轻地拍我、挠我，仿佛在和我交流听音乐的快乐。她真的笑了几声，很用力，但脸上没有笑容。她实在喜欢音乐，音乐成了她病中最大的安慰。

给妞妞做放疗。开始几天，她眼睛发红，眼泪鼻涕不断，睫毛粘在一起，常常睁不开眼睛，又老用小手去揉眼睛和鼻子，把涕泪糊了一脸。可是，只要响起音乐，她便会欢快起来，硬是睁开被肿瘤和放疗毁坏的眼睛，咧嘴笑出声来。我真不忍看她的左眼，那已经不是眼睛，里面充塞着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呵，可是它就是在笑，而且笑得那么纯那么甜!

她常常突然想起了音乐，喊叫着：&ot;音乐!&ot;迫不及待地扑向我，仿佛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于是，我抱起她，打开录音机，合着乐曲起舞，进入一个令她最为惬意的天地。她频频挥手，喃喃自语，时而迸发出一声脆亮的笑，时而满足地轻声叹息：&ot;音乐。&ot;

深夜，她睡意朦胧，似将入睡。我悄悄关掉音量本来开得很小的录音，她还是觉察了，立即怒喊：&ot;音乐!&ot;我只好再打开。她受睡意折磨，颇不安，身子朝床沿拱，脑袋快伸出床外了。我关掉录音，以示惩罚。她又抗议：&ot;音乐!&ot;阿珍说：&ot;妞妞回来，给开音乐。&ot;她马上拱了回去。

我怕吵了邻居，尽量把音量开得小。她听不见，便喊：&ot;音乐!&ot;我问：&ot;来了没有?&ot;她有时听见，就答&ot;来了&ot;，有时听不见，就答&ot;没来&ot;。音量毕竟大小，听不见的时候多。她突然又找到了表达：&ot;大点儿!&ot;示意我把音量开大。

她自个儿玩着，突然说：&ot;奶!喝奶!快点!&ot;果然饿了，喝得很急切。等奶时，她说：&ot;好听极了。&ot;我问：&ot;什么好听?&ot;答：&ot;音乐。&ot;接着命令：&ot;下!音乐!&ot;意思是把她放下，带她开录音机。听着音乐，她轻轻叹息：&ot;好听。听听音乐，喜欢音乐，好听极了。&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