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之后,沈冽率先推门下来,我和他行走在这片低矮的屋棚中,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尾随在沈冽身后,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建筑。
这灰白的墙壁以及斑驳龟裂的墙缝中滋生的青苔,约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筑物的情状。屋子的窗格子是破旧的木栏,我丝毫不怀疑这样的栅栏轻轻一推便会瓦解。
透过两边瓦房的门帘向里望去,屋子里光线阴暗,窗户前后共两扇,想来也不大透气。人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当着如住在老鼠洞里一样憋闷得透不过起来。
沈冽穿着棉白色的t恤行走其中,倒显得他这身t恤过于干净了。和周围这样惨淡的环境相匹配的,大概也只有黑色这样包容一切驳杂的颜色了。
“你家住在这里?”我扯扯沈冽的衣袖,“这里可没有地铁,你每天都是怎么回来的?”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在其中一间瓦房前站定,掏出钥匙开了那生锈的锁。
房门被推开的刹那,木门“吱呀”作响,随之扑鼻而来的是阴冷潮湿的老屋中特有的霉味。
我在屋子外面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正准备迈步进去,却忽然被沈冽拦住:“当心,地上有水坑。”
经他这一提醒,我才看到地上坑坑洼洼地布满了水洼,还好这一脚没有踩进去,不然多半鞋子就要湿了。
想到这就是沈冽的家,沈冽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慢慢摸索画画,这让我对沈冽的心性有了一个重新的估计。他的家庭条件比我想象的要困难许多,饶是这样他都没有放弃画画,那还有什么可以将他打倒呢?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沈冽在客厅里扯过一张板凳让我坐下,他一面压抑地咳嗽着,一面朝着背光的里屋走去。
沈冽走后,满室忽然暗了下来。
我透过窗格子空隙中渗透进来的阳光打量着这件屋子,中间一个客厅,左右是两间卧房,而沈冽刚刚走过去的方向,应该是家里的后厨。
这实在是个普通而贫穷的家,墙上挂着2013年的彩历作为装饰,头顶的灯泡还是年代最久远的白炽灯。客厅里一个方桌,几张凳子,一个橱柜,墙上挂着一只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约莫成人齐胸高的橱柜摆在正对门的位置上,上面方方正正地立着一个相框。相框的前面摆着水果等贡品,还有一个落了灰的老香炉。
我站起身来,走到相框跟前仔细地端详了沈冽的母亲几眼。沈冽的眉眼长得极像她,她年轻的时候多半也是个风情美人。只是她眼角的皱纹未免太深,皮肤晒得发黑发黄,好像久经风吹日晒的黄土,真不知生活压了多少重担在她的身上。
还没等我再细看两眼,身后却冷不丁地有人开口问了一句:“你是哪个?”那声音颤颤巍巍,说不出的苍老。
我心中一颤,赶紧回头看去。却见有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人,扶着门框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我看他的年级,起码有七八十岁了,手上青筋突起地像是虬结的老树藤,双目昏黄不看,浅褐色的老人斑一直从他的手背蔓延到了胳膊上。
我见老人家开口不敢怠慢,赶紧答道:“您好,我是沈冽的老师。听说他母亲去世了,我来祭拜一下。”
那老人不大利索地进门,拄着拐杖自己拖了张凳子坐下,用夹杂着方言的腔调说道:“你在讲个啥哟,沈家娃念了高中就没有再读书了噻。”
听了老人家这句话,我心里不免奇怪:莫不是他老了不记事了,连沈冽上了大学都不记得了?
老人一坐下,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夹着方言地说个不停。我没听说这种话,横竖说的也不是b市的方言,最后只懵懵懂懂地听懂了几句:沈家母亲没有福气咯;沈家孩子不务正业,每天只晓得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出息云云。
我看着老人家一直动个不停的嘴皮子,也没法向他解释清楚沈冽的作品是艺术。他的艺术作品和老人家理解中的传统的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在这里不尴不尬地坐着,听着老人家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唠嗑,接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此时沈冽端着一碗热茶出来了,老人家瞧见沈冽,拽着我的胳膊对他道:“沈家娃,她说是你的老师,你早就莫有在念书了,哪里来的老师噻?”
我目光看向沈冽,他稳稳当当地端着一碗水放到我的面前。
正当我以为他要说些“老人家糊涂了,不要在意”之类的话时,却没想到他淡淡望了我一眼,答道:“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