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权擅长工楷书,字体端庄瘦挺,自成一家,世称‘柳体’,初学者多攻习之。关键是这个‘初学者多攻习之’。柳体自成一家,要达到他的目的是足够了,更兼简单易学,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雏形。
他现在的处境宛如暴风雨里的小舟,真要被逼到不得不动笔的时候绝对露馅,为今之计,要用最短的时间,练成最好的书法。‘柳体’不作第二人选。
执笔,练字,五两一刀的造竹纸,仿佛雪花一样飘洒进炭盆里,灼成了烟灰。
还有些字不认得,晚上要读书。
宝玉练了一天字,活动下酸麻的手骨,让袭人进碧纱橱看了。袭人回话说黛玉姑娘睡着呢,让他哭笑不得。
“黛玉妹妹的身子也太弱了,让他随我一起练她也不肯。也是,女孩家家的,锻炼身体有伤大雅。”宝玉翻着白眼道。‘姑娘家要举止温雅’、‘姑娘家要莲步轻移’,封建思想对女子的束缚他嗤之以鼻。
晴雯又瞪起眼睛来,被袭人使个眼色打住了,哼唧唧的往外走。袭人喊她都喊不回来。
宝玉让袭人不要喊了,由她去。袭人回来笑道:“您也不要怪罪晴雯,她看似个炸刺的,心里眼里都有着您呢。有些话本不该跟您说的,可晴雯这丫头为了您,铁铁的跟王善保家的吵了一架呢。”
宝玉的眼睛眯起来了。王善保家的他知道,是邢夫人的陪房婆子,也是邢夫人的心腹,最是个心眼小的。一般丫鬟,哪怕老祖宗身边的琥珀都不愿招惹,晴雯跟她吵了一架?
“吃亏了没?”
“倒不曾听说。”
宝玉点点头,掀开青色帐子看了一眼,黛玉还在熟睡。他笑道:“今天就不要读了,你去大厨房看看有什么滋补的汤药,就说二爷仔细吩咐的,让柳家嫂多用点心。”
袭人去了一侧贴壁橱,打开看看又关上,自个出去了。
鹦哥儿从碧纱帐里伸出头来,笑道:“宝二爷倒是好,事事都吩咐袭人姐姐。您外面另两个大丫鬟找不着事做,心里恼着呢。”
秋纹推门进来,气呼呼的道:“小蹄子就你嘴巴痛快,小心晴雯姐姐回来,撕了你的这张巧嘴。”
“我又没说晴雯姐姐,哎呦。”鹦哥儿飞快缩回了头。
宝玉看见麝月进来,眉眼都低垂着,看是个再温顺不过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鹦哥是黛玉的贴身丫鬟,论地位比不上袭人、晴雯,比麝月和秋纹就高多了。可她不怕秋纹,对麝月却存着怯呢。
麝月是袭人的影子,言行举止都学着袭人,唯独嘴巴比袭人厉害。鹦哥儿怕她比怕袭人还来得多些。
他让麝月掌灯,秋纹打发外边管小丫头去,接着练字。
寒月清冷,烛影摇红。碧纱橱内外一片清净。
贾母从早上就竖着耳朵,到半昏没听见读书声,心里就老大不是滋味。“鸳鸯,我的金鸳鸯呦。”她连连喊道:“今个怎么没听见黛玉读书,是不是身子不好了,遣你过去问问。”
金鸳鸯从厢房过来,手里拿着针线,是给贾母绣的抹额。
贾母向来只穿自己家做的衣裳,也只认几个人的手艺。外头得来的衣裳首饰从来都不会上身的,最后也不过是用来压箱底,或者是打赏下面的小辈、奴才罢了。她总嫌外面的衣裳配饰太过马虎,单就抹额这一项,就只认金鸳鸯的手笔。
金鸳鸯拿抹额给贾母戴上试了试,笑道:“您这可是想岔了,黛玉姑娘不是自个读的书,是给宝二爷念书听的。这耗费了几日功夫,许是累了,自该歇歇。”
贾母乐道:“这冤家,怎么又爱上听书了?莫不是烦了读书(翻页)的累,连这个也要偷懒了?”贾母把抹额放下来来回摩挲,心里想:【宝玉本是个不上进的,说是偷懒她信,偷懒听书?这就奇了怪了。】
金鸳鸯凑趣问道:“老祖宗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心肝儿最近好生奇怪。”贾母摇头道:“别的也就任他去顽,听书则个,怕是要累了黛玉。她可不是个普通念书的。”
金鸳鸯接着讨好道:“宝二爷不只是听书,他还练字呢,就是不让人看。听秋纹说,烧掉的纸灰都倒了上百盆了。”
“那就更奇怪了,他本是个不上进的,这怎么努力起来了?”贾母又心肝儿肉叫起来。
这么练字,那得多累啊。
奇哉怪哉。
贾惜春抱着玲珑的膝盖蹲在椭形鼓凳上,没多久又烦了,跑绣墩上坐着。这几天她沾了宝玉的好,听黛玉读书自己也学了几分,一整天没听见读书声,她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