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那个假装咳嗽的绅士几乎马上就出现在视野里,这人在远处逡巡片刻,总是设法保证有一些路人挡在他和马洛里中间。此人大约三十五岁年纪,胡须有几分灰白,看上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他的脸相也和周围的普通伦敦人一样,也许只是表情严肃些,目光冷峻些,蒜头鼻下的唇线阴狠些。
马洛里又拐了一个弯,向左走上布鲁顿街,每走一步,都会觉得身上的钟表盒愈加不便。这里的商店缺少角度合适的镜子。他向一位经过的漂亮女士脱帽致意,装作偷眼观看她离去背影的样子,发现那个装咳嗽的人还跟在后面。
这个很可能就是小个子和他女伴的同党,也许是雇来的打手,甚至杀手,他的阿尔伯特外套里暗藏着短筒手枪,或者一瓶强酸制剂。想到这些,马洛里觉得毛发直竖,他担心下一个瞬间暗杀者的子弹就会突然飞到,或者浑身都会被酸液腐蚀得灼热痛楚。
马洛里开始加快脚步,钟表盒打得小腿生疼。他走进贝克莱广场,那里停放着一台小型蒸汽起重机,灵巧地嘎嘎开动着,停在几棵枯败的法国梧桐树旁边,吊臂上吊着一颗来回晃动的巨大铸铁球正在撞击一道佐治亚风格的山墙。有一群人聚在旁边看热闹。他加入人群,站在安全路障后面,嗔着碎裂的古老泥灰发出的酸涩味道,感觉到片刻的安全。他侧目寻找跟踪者的身影。那家伙脸色阴沉凶狠,带着几分急躁,因为人群集中而暂时跟丢了马洛里,但他看起来并非满怀仇恨,或者杀气腾腾,只是在观众腿脚之间寻找马洛里钟表盒的踪迹。
现在正是甩掉这坏蛋的好机会。马洛里快步穿出广场,利用树木掩藏着自己的身影。在广场尽头,他拐上了查理街,街道两旁是壮观的十八世纪建筑,全是些贵族宅第,钢铁栏杆上悬挂着现代样式的贵族家徽。在他身后,一辆豪华蒸汽车刚刚驶出车库,马洛里借机停步,转身,查看街上动静。
他的这场小赌已经宣告失败,装咳嗽的绅士就在几码之外,他跑得有点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不过完全没有被甩掉。他在等着马洛里再次起步,同时努力不向这边看。事实上,他正做出一副贪婪的样子盯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酒馆,店名叫:&ldo;唯我奔忙&rdo;。马洛里突然想到,也许他可以试试原路返回,进入酒馆,趁人多眼杂的时候甩开这个装咳嗽的家伙,或者他可以站在车站上,在车门关闭前最后一刻跳上车,假如可以把他巨大的宝贵钟表带上去的话。
但是马洛里自己也清楚,这些计划能奏效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对方占有地理优势,且熟知伦敦黑帮全套的跟踪技能。相比之下,马洛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笨重的怀俄明挈牛。他拖着沉重的钟表继续向前走。手在痛,身体越来越疲劳……
皇后大道路口拉着警戒线,两台挖掘机正在大幅度地清理牧人市场的残留部分,工地周围是一片堆放建筑材料的地方,看热闹的人很多,地上铺的木板被踩得多处开裂、破碎。裹着头巾的妇女和随地吐痰的小贩不依不饶,在惯常的经商地点被拆除后,就近在旁边继续摆摊叫卖。马洛里在腥臭的牡蛎和软塌塌的青菜摊位之间穿行。在临时商业区的尽头,由于设计失误,突然多出了一小窄巷,巷子一边堆放着积满尘土的木料,另一边堆放着碎裂的砖头。巷子里的乱石间野草丛生,满地腥臭的黄白之物。马洛里瞥见一位戴宽边帽的老太婆刚刚从下蹲姿势站起,理好衣裙,一语不发地从他身边昂然而去。马洛里碰了碰帽檐。
进了巷子,他把钟表匣举过头顶,轻轻放在长满青苔的砖头垛上,用一块腐朽的灰浆块抵住,然后把自己的帽子放在旁边。
他后背紧贴木板,站在巷口墙边。跟踪者随后出现。马洛里猛扑过去,尽力一拳打在他小腹上,那人被打得弯腰曲背,口沫横飞,呼吸急促,马洛里乘势又是一记短摆拳,正中对方左颚,那人帽子飞出,两膝一软,摔倒在地。
马洛里抓住那小子的阿尔伯特式上衣后领,重重地把他甩到砖墙上,那人从墙上反弹回来,摔个大马趴,倒在地上不断喘息。留着小胡子的脸上沾满秽物。马洛里两手扯住他衣领和前襟,把他拎起来怒喝道:&ldo;你到底是什么人!&rdo;
&ldo;救命啊,&rdo;那人虚弱无力地嚷嚷道,&ldo;杀人了!&rdo;
马洛里把那家伙往巷子深处拖了三码远。&ldo;你少给我装蒜,臭流氓!你为什么跟踪我?是谁指使你的?你又是谁?&rdo;
那人绝望地用无力的手掌掰扯马洛里的手腕:&ldo;放我走……&rdo;他的外衣已经被扯开,马洛里看到一条棕色肩带,马上伸手进去抢夺武器。
里面藏的不是枪,那辆抓到手里的感觉像是一条长长的涂过油的蛇。那是一根警棍,把手上有垂穗,棍体用一段黑色的印度橡胶制成,尖端浑圆,像鞋拔子一样微微鼓起。警棍似乎有种钢铁的弹性,像是中间有一根钢芯。
马洛里把那件丑陋的凶器杵到他面前,这东西给人的感觉完全可以把骨头打断。爱装咳嗽的人畏缩着说:&ldo;我马上回答!&rdo;
这时,马洛里脑后突然像是闪过一道水湿的闪电,他几乎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坠落,但他勉力用手扶住了污秽的鹅卵石,手臂像是突然僵死了一样沉重而麻木。来人又给了他一击,但是这次没打中要害,只抽在肩膀上。他翻身,惨叫,叫声沉重嘶哑,像猛兽一样凶猛愤怒,他从来没有听到自己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他疯狂地乱踢来人,误打误撞地踢中了对方小腿,那人咒骂着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