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晨寒时分,颜桃之周身的冷汗却密密不绝地闷出。芍药绣花红缦层层拉起,她隔着华帐望了望在旁守了一夜的宫人,示意其备水梳洗。
又是那个梦。
她的母妃是先帝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生下了她和弟弟之后便难产而死。
嬷嬷的谩骂,太监宫女的踢打揪掐,弟弟为了保护她而被打得浑身青紫的瘦小身体,一幕一幕又在梦里重现。
苦尽甘来。那一年,她的弟弟登基为帝,她携着他的手叮嘱着万世江山,千秋大业。那个稚嫩的孩童而今已丰神辉辉,任下君临天下之担。
庶子庶女得以苦尽甘来,一个成了大颜王朝至尊的帝王,一个成了尊贵的嫡长公主。
可她害怕,害怕他与自己之间会因为帝王家的顾及而多一层屏障,害怕无论自己如何推刈,屏障犹如重山,未晃然半分。
一朝惊梦而起,额上汗意不绝。
“殿下夜里噩梦缠扰,心神不宁,下奴叫人备了些凛冽的清酒给殿下暖身。”少年嗓音清脆,若鹂鸟初鸣。
颜桃之抬手接过他递来的玉觚,起袖掩杯饮下。
她拂了一头青丝,随意拢于脑后,过了几许才将杯子归递到少年手里。
“殿下可是要梳洗?下奴来伺候您。”少年善解人意地询问却反惹颜桃之不快。
“以往来内室伺候的不是秦艽么?”
长公主颜桃之的性子,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她从不打骂宫人,故少年见她皱眉也未觉恐慌,只平静答道:“秦艽哥哥被皇上传去了。”
颜桃之眼睫暗垂,思之,定是自己前些日子推拒了皇弟的赐婚,这回倒好,竟拿自己身边之人开起刀来。
“恕下奴多嘴。陛下有意撮合殿下与江公子,那江公子虽非六大御族之后,但才识无双,传闻其能望景出诗。连陛下都赞其才识非今时墨客能以比拟……”
“放肆。”颜桃之声音压低,伸出一只手神伤抚额,“秦艽莫非没有教过你,不可议论皇家私事么?”
少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跪下祈求颜桃之恕罪。他因为猛地跪下,膝盖碰触青栾石而发出“噗通”声。
颜桃之见他双眼微肿,眸下隐约有些黑影,想来定是不曾学秦艽般偷懒小睡,硬是站在帐外守了一夜。
“起来罢,地上凉。”
少年颤颤巍巍地起身,正准备打水为她梳洗,听得颜桃之开口询问:“你唤什么名字?”
“下奴蒟蒻,是秦艽哥哥起的名。”
少年盈盈的眼里似要溢出水来,颜桃之不喜男子羸弱无勇,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吩咐下去,准备撵驾,本宫要觐见帝君。”
看来这回,若非自己亲自进宫救人,她这近身伺候的秦艽怕是要被皇弟扣下了。
“诺。下奴这就去备撵。”少年颧骨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但其肤白皙嫩,不难看出天生丽质的架子。
颜桃之见他低头,由他洁白的脖颈望去,勾唇调笑:“果真是若蒟蒻魔芋般晶莹,秦艽起的名字极好。”
她这皇弟好色,女色食惯了不免乏味。她令秦艽在民间物色一批容貌俊秀的男子养在自己殿中,为的就是哪一日进献,能使得皇帝尽兴,巩固自己与帝君关系。
颜桃之点点头。这蒟蒻虽然样貌平平,饶是生得一身剔透白嫩的肌肤,端得是玲珑身段,想必皇弟定然喜欢。
蒟蒻羞得满脸涨红,不知自家主子的龌龊心思。
嫡长公主颜桃之虽得了帝君特例,可在宫中以撵代步,但此刻白日正好,风光霁雪,她入了未央巷后便下撵步行,赏雪以慕。
蒟蒻跟在她身后,皑皑的白雪落在颜桃之的肩上。他想伸手为她拂去,可念及尊卑有别,只低头紧跟着不敢做出逾越之事。
一路行去只见大雪铺道,汀廊寂寥,宫道上不见人影。
此景荒凉,却寂静惹人心醉,她的心绪亦稍安定几许。
“蒟蒻,咱们先去荷花池瞧瞧罢。”
“可是……诺。”隆冬何来荷花可赏?蒟蒻也总算学聪明了些,没有询问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