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寒暄了一阵,剑棠仔细问了郭朗的身体状况,郭朗摇头自叹道:“想要不服老也不行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剑棠看着郭朗白多黑少的头发,单薄消瘦的身体,很是心疼,劝道:“老胡那边有消息说刁镜锋从牢里放出来了,我想从他这里下手去查。之前他在牢里,我们不容易接触到他,如今他放出来了,虽然便宜了他,倒也方便我们去问他。”顿了一瞬,眼睛里寒光一闪,又说:“就是做掉他,也更容易了。”
郭朗摇了摇头,道:“刁澄绍七八年前就病死了,如今只有刁镜锋这一个口子有可能找到那个胡人的确切消息。不能急着杀他,还是要想办法从他嘴里问出话来。”
剑棠点头,道:“这我知道。杀他容易,但我也不会莽撞得轻易出手。爹您放心,我有分寸。”他握着郭朗瘦骨嶙峋的手,心疼地说:“爹,报仇的事就交给我吧,您这些年太辛苦了,如今身上到处都是伤病,让苏叔陪您回杭州去颐养天年吧。我上个月刚回过一次杭州,咱们开在那里的武馆离西湖不远,后面的宅子也很宽敞清净,您回去休息养病是最好的。”
郭朗想要婉拒,正好苏挺从外面进来,接着剑棠的话说:“棠儿说得有理。你的痛风一天比一天严重,别说骑马,连下地都困难。就别硬撑着了。过两天我就送你回杭州去。”
剑棠听到声音回头看苏挺,也已是一头白发,原先像熊一样健壮的身躯,也因为消瘦而显得干瘪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小了好几圈。
苏挺对郭朗说:“我知道你不放心棠儿。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回来帮棠儿。”苏挺的声音也早已不及当年的洪亮,虽然他仍努力维持着当年的大嗓门,但早已泄了底气,声音虽大却是虚空了。
剑棠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心里很是慨叹,“苏叔,您带我爹回杭州就别再回来了,您年纪也大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苏挺拍着胸脯争辩道:“我比你爹年轻几岁,我还跑得动。”
剑棠微笑道:“我知道您还不老。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请您帮忙。我爹的伤病越来越厉害,我在外面跑,很难能照顾得周全。有您在身边,我到底放心一些。而且我这次回杭州,发现那边武馆的经营有些问题,这两年的账目都很不清楚。我收到老胡的消息急着赶来京城,就没工夫仔细去查那边的账。杭州和京城的武馆是咱们一南一北的两大根据地,一定不能乱。京城这里老胡看着,咱们都放心,杭州那边自从两年前宋掌柜告老回家,一直没有个能撑得住台面的人,乱了这两年,如今也必须要有一个压得住的人看着才行。当年镖局的旧部好多都已经散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您去看着我才能放心。”
苏挺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郭朗,道:“那我就先和老郭一起回去,等我把杭州那边的生意理顺了,我再回来帮你。”
郭朗和苏挺在京城又逗留了一些日子,父子叔侄三人热络地聚了聚,等到郭朗痛风不那么厉害的时候,苏挺便陪着郭朗南下回杭州。剑棠送走了郭朗和苏挺,根据胡风的消息,找到到刁镜锋出狱后的住处,悄悄地潜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刁镜锋竟是卧病在床,而且看来相当严重。剑棠去了三四次,每一次刁镜锋都是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别说逼问他胡人的消息,就连让他睁眼都不太可能。
“看来皇上是真的恨他对郭林两家所做的事,他在牢里的这十年倒真是不太好过。难怪刁银珠要急着把他从牢里救出来。”听了剑棠的描述,胡风也觉得很意外,“以前虽然有消息传出来说他在牢里遭了些罪,但总觉得不太相信,如今照你所说,倒是真的了。”
剑棠道:“我看他的情景,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留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从他这能找到害死大哥的胡人,可如今他就这么轻易病死了,那神秘胡人的消息只怕从此渺茫了。早知道如此,十年前就该找机会杀了他。”
胡风无奈地说:“这十年来我们找遍了大江南北,连北朝都被翻查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半点消息。只怕这个人只是刁家雇佣的杀手,早就被灭口了。”
剑棠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我先走了,趁着天还没黑,要去买些酒菜祭品。明天就是清明了,我去看看大哥。”
时值清明,绵绵细雨。剑棠独自来到驱胡的坟前祭扫。因为郭驱胡和林润寅生前深得当今皇帝的信任,皇帝完全不相信胡人的诬陷,二人死后皇帝在京郊钦赐了两块临近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下令厚葬。但是郭家人丁不多,郭氏父子又常年在外奔走,往往到了清明只有胡风会来扫墓。林润寅夫妇的墓早两年还有一些同朝的幕僚来祭扫,后来就再也无人问津了。只有胡风受剑棠之托,每年给驱胡扫墓的时候会顺便一起祭扫一下。
剑棠扫完墓,带着祭品沿着山路走了一段,来到林润寅夫妇的墓园。走进墓园,他惊诧地发现墓园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坟前的供桌上还有新祭的贡品。剑棠心中一震,连忙飞奔出墓园,沿着墓园前的山路向前张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回到墓前,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贡品,酒是江南特产的状元红,菜也都是江南的菜式。只是酒菜已经凉透了,香也已经烧尽,看起来祭祀的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在林润寅的坟前祷告:“林大人,是屏儿回来了是吗?请您保佑我能找到她。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和小墨涵,会为林家报仇。”
虽然知道祭奠林润寅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但剑棠下山的时候依然格外地注意路上来往的行人,却始终没有看到林家姐弟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絮屏和墨涵既然来给林润寅扫墓,应该还住在京城。他只要找遍京城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客栈,就一定能找到他们。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仿佛连湿漉漉的雨天也瞬间变成了晴空万里。
正在想着从哪里开始找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呼救声。回身看去,只见后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人沿着路边的河一边呼喊一边跑,顺着年轻人的目光往河里看,果然河中从上游顺流漂来一个人。看不清男女老幼,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很快漂到了剑棠跟前。眼见着那人浮出水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剑棠顾不得多想,纵身跃入河中,向溺水的人游过去。春寒料峭,河水冰冷刺骨,刚跳进水里不久,剑棠就觉得手脚被冻得不听使唤了。好不容易游到那人身边,奋力拽住,使劲把那人的头捧出水面。清明时节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河中水流湍急,纵使凭着剑棠的身手,也被水向下游冲了三四丈远才游上了岸。
刚把溺水的人拖上岸,在上游呼救的年轻人也赶了上来,一面跑,一面喊着:“娘!娘!”
剑棠抬头一看,认出年轻人就是之前在洞庭山农舍里见到的少年,再看被救上来的人,从衣着看来是个女子,但被河水冲得发丝凌乱,脸上又像是沾满了河中的污泥,看不出容貌。
少年一心挂念着落水的女子,见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又没了呼吸,吓得趴在女子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叫着。剑棠刚要劝他不要着急,让他来施救,却出乎意料地听到少年的哭喊声渐渐从“娘”喊成了“姐姐”。
听到少年喊了一声“姐姐”,剑棠全身一震,一个念头闪电般地从脑海里划过。他连忙从河里掬了一捧水,洗去那女子脸上的污泥。随着污泥一点点被洗净,女子的脸露了出来,剑棠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嘴唇喃喃唤道:“屏儿!”
这一声呼唤声音虽然不大,却让正在痛哭的少年为之一震,他抬起头来看着剑棠,满眼的疑惑,隔着泪眼迟疑地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姐姐?你是……”
剑棠哽咽着说:“小墨涵,我是你郭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郭大哥?”墨涵惊叫起来,“你就是姐姐日夜牵挂的郭大哥?”墨涵一把拉住剑棠,叫道:“郭大哥!你救救姐姐!快救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