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的模样都冷清自制,刚才吃饭的时候不紧不慢。但此刻的模样,大概带点疯癫了。
老警察,何绍礼和赵庆丰都颇为诧异地盯着她看,空气仿佛凝固,江子燕微微自嘲地摇了摇头,她索性再问赵庆丰:&ldo;你有我妈的照片吗?&rdo;
赵庆丰连忙点了点头,他仿佛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就从房间里拿出来楼月迪的遗照,递给她。
江子燕看了一眼,递回去的动作快得像丢开点燃的炮仗,挨着她的老警察和何绍礼甚至都都没看清照片上的人。
等再坐下后,江子燕便对老警察说:&ldo;我妈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别查了。&rdo;她语意平静,缓缓地说:&ldo;您说的对,亲人的事,大多不了了之。我和我妈,就到此为止吧。&rdo;
她的态度迅速转变,连何绍礼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江子燕的手在桌面下无声捏紧,忽而觉得,在此处多坐一秒,竟都像如坐针毡。
快步地走出餐厅,炎热的海岛午后,空气是咸湿的松果味道,情绪真相都会失去轮廓。
江子燕突然用手捂住脸,在阳光下,眼皮后是毛细血管晕染后的血红色。她莫名地就哭了。
不该去见回忆里的人,方才遗照上的楼月迪,苍白憔瘦,下半张脸型和自己相同。但这遗照上的女人,和总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有温和双眼中年女人,是不同的两张面孔。
最初,是臆想中那双温和的眼睛,才会让她怀着微薄的希望,一路追寻到洲头县。但如今脑海里的人脸也是假的,楼月迪就变得根本什么都不是,只会像小腿上那个狰狞伤疤,是一个代表过去的符号。
楼月迪就像这小燕餐厅,如今餐厅易主,由一个彻底陌生人经营。她对失忆后的江子燕的微薄影响,也仅仅剩于此。
她这眼泪很快就止住了,当何绍礼追上她,江子燕回头再看了眼写着四字&ldo;小燕餐厅&rdo;的招牌,明明还有那么多谜团和疑惑,但她从不是容易心软的女人。
&ldo;我们走吧。&rdo;
这就是江子燕最后一次,义无反顾地,从这里逃开。
他们在洲头县仅仅再住了半天。
何智尧大概因为这两天没怎么吃绿色蔬菜,他小小的上翘左唇角,起了一个红色的水泡。何绍礼倒是每顿都吃菜了,但他在右唇角起了一个更大的火泡。
当江子燕主动提出,提前从洲头离开的时候,父子两人齐齐地点头。
何智尧觉得大海看久了,也就一般般吧,主要是不能钓鱼。还有天气太热了,他兴致勃勃地更想去下一站旅游地玩。
何绍礼则是看洲头县什么都不顺眼,包括自己的儿子,感觉更丑了。
他倒是第无数遍地问江子燕:&ldo;你真的不想再查她了?&rdo;
江子燕正借用何绍礼的笔记本电脑,写一篇新的稿件。苹果公司一般在9月会发本年度的新品,从暑假就开始成为聚焦热点。她随手就写了一篇分析文件,当作凑这个月的kpi。
她换不换工作,另说。至少本月奖金没人嫌多。
&ldo;不查了。&rdo;江子燕就这么回答,她是很坚决的个性,自嘲的时候,语气依旧轻柔,&ldo;你听过一个网络热词吗,叫&rso;岁月静好婊&rso;。我打算朝这个方向,多努力一下。&rdo;
何绍礼工作之余,也在不停知识充电,但他最近所知道的那些热词和新词,几乎全部来自江子燕和何智尧。
他笑着说:&ldo;岁月静好?这词听起来不错。不过,你是怎么突然想开的?&rdo;
江子燕微微抿唇,只含糊地敷衍他:&ldo;你不会懂啦。&rdo;
何绍礼订的红眼回程航班,就在半夜。
他们开着车,从架在滩涂上的高速公路,一路再平稳驶出洲头县。与白天的辽阔感不同,夜晚的公路起着海雾,远处的远光灯一闪一闪的,都像猫眼样睁着。桥下面的波浪依旧扑打着,再远处好像是水厂养殖的桅杆,隐约亮着灯。
无功而返的旅途,匆匆而走的故乡。她知道的真相,已经比来程更多,谜团还差着几步没有解开,但突然间,也就没了心情。
何绍礼突然在前方开口:&ldo;这像不像,我接你回城的那一天晚上?&rdo;
江子燕正在后面座位上抱着何智尧,孩子的头贴着她的胳膊,母子两人正同样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握着冰奶茶。
她回过神来,仿佛觉得何绍礼此刻的口气和平常有些不同。&rdo;哦,像吗?哪里像?&ldo;江子燕随口问。
&ldo;感觉有一些像。&rdo;何绍礼只简单说,并不多解释。他继续开车,嘴角有自顾自地一丝笑,却很浅,&ldo;子燕姐,你今天说,我回国后总是在晾着你?&rdo;
江子燕还没答话,他就淡淡地接下去:&ldo;但明明也是你在晾着我啊。&rdo;
江子燕沉默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楼月迪一下子就占据全部的思绪。她都有点忘记最初回来的理由。哦,最初回来是因为儿子,她开始只想着何智尧。后来七七八八,江子燕要承认,她对何绍礼的用心程度并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