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住了,忽然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在河畔边与曹植畅谈“香草美人”事,与曹植创作《洛神赋》的时间、地点、故事,都对上了。
于是我颤声继续问:“洛神?你说的可是洛水宓妃?”
“嗯。”曹植边牵马边陷入深思,左手还随性把玩起那一簇水仙。“宓妃是伏羲氏女,相传溺死洛水,遂为洛水之神。‘宓’与‘瓠’谐音,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此花是‘瓠花’呢!”
在客家中古音里,葫、瓠、宓三字同音,命中注定这个时代的生身父母给我取小字阿瓠,而今曹植又摘“宓花”至前,冥冥中似有某种神示,让我不得不震栗。可我依旧淡然笑道:
“瓠花盛绽于暮光之中,水仙在夕阳下亦是别有风姿,凡人睹之,可留永久温存于心间。子建,不论是瓠花还是夕颜,宓妃还是水仙,你都值得遇见。”
曹植被我突然暧昧含混的话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抿嘴窃笑,故意装作听不懂我的话,有心扯开话题:“瓠花外观虽寻常,却可解蛇毒,主毒蛇咬伤,确实是好东西。嗯……”
曹植一番无心的话,让我忽然想起了替我挡住毒蛇的夏侯尚。可一想起夏侯尚说过的话,我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阿缨?你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你有心事?”
“不是,”我顿了顿,“我在想,此次郊猎,大家都在猎场里,我们偷偷出来那么久了,会不会被丞相发现……”
“不要紧,等太阳落山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嗯。”
“……”
“子建……”
“嗯?”
“子建,”我鼓起勇气问道,“你说你那么优秀,后世会有女子,愿意为了你终身不嫁吗?”
曹植听完眼睛一愣一愣的,一时分不清我这话是夸他还是拿他玩笑,于是哭笑不得。
“什么后世?什么终身不嫁?你在说什么?”
“会有吗?”我坚持要问。
“为我终身不嫁?”曹植耸耸肩膀,哂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痴傻的女子?百年后,我都成冢中枯骨了,哪里会有人对着一堆白骨哭泣呢?”
“不,你曹子建不会是冢中枯骨,‘纵死犹闻侠骨香’,你必将千古流芳,”我鼻尖酸酸的,仍旧认真地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千百年后,有这样一个女子,她为你而流泪——”
“她为什么流泪?”曹植径直打断了我的话。
“……”我喘了口气,声音有些抖,“为你不得长生永存而落泪。”
曹植哈哈大笑:“当世之士,所求既非长生不死,以永享人间富贵;亦非长年益寿,以穷奢极欲,而是生得其义,死得其所。自古及今,未有一人不死,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后世人评判我们好坏与否,都与我们无关,对吧?”
“可她心悦你!她真的很喜欢曹子建!她所思所想,皆与你相关!”我大声说出这话,继而哽咽起来,步步逼近,“隔了上千年,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让你知道她爱你,当如何?想感恩你留下的诗文带给她慰藉,却只能独对冰冷的墓碑时,当如何?因你而困囿于理想和现实纠缠的泥沼却无药可解时,又当如何?”
曹植被我激动的神态吓到了,连忙安抚我道:“思虑过多身后事,于今生无益。未知生焉知死?阿缨,请随我一道,活在当下。”
“在你看来,我真的能活在当下吗?”
我怅惘地松开马缰绳,就地蹲坐下来。曹植牵起了我的手,与我并肩坐下,共对斜阳。
“怎么不能呢?你崔缨的手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阳光,也能触碰到这里的花草。不是吗?”
晚霞如缎挂满天,柔和的暮光一大片一大片,无不洒在了我清凉的手上,也照在了曹植清秀的脸庞上。眼前人,心中人,是那么近在咫尺,我冷静下来,握紧了曹植的手,就这么轻飘飘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子建,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去到了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