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采芹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哭声止住。她抚摸着孩子那毛发稀疏的头颅,说:&ldo;你这个臭爹,也不回来看看咱,光剩下干工厂了。娘要是当初知道他这样,咱就不跟他了。你说呢,福庆?&rdo;
福庆只顾吃奶,哪懂母亲甜蜜的抱怨。
周太太进来了:&ldo;咋哭了?&rdo;说着过来探察。
采芹抬起眼来对娘笑笑:&ldo;这孩子饭量大,刚喂了他,又要吃。娘,你坐下。&rdo;说着向一边挪了挪。周太太坐下,摸着孩子的头。
采芹说:&ldo;这个小六子,知道添了儿子,也不说回来一趟看看。&rdo;
周太太宽慰道:&ldo;男人没当过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喜是喜,但不揪心。可是要让他见一面,就不一样了。&rdo;
&ldo;娘,我想抱着福庆去青岛,也好让他看看孩子。&rdo;
周太太严肃起来:&ldo;这可不行,孩子还太小。这天也稳不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别再闪着了。&rdo;
&ldo;这个小六子,一干起活来什么都忘了,就像得了&lso;野马猩&rso;(马的一种传染性热病,得病后跑死为止,此病二十世纪初经新疆传入中国,现已绝迹)。卢家这回可真雇着驴了。&rdo;
周太太不悦:&ldo;那卢少爷人是挺好,可干不了什么,厂里都得寿亭顶着。芹儿,寿亭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可别怨他。等夏天,我让柱子送你去青岛,也让柱子媳妇抱上他儿子。寿亭见了准高兴。&rdo;
采芹想着那一幕,表情神往……
【3】
早晨,车间里,寿亭干了一夜,两臂渍着染缸里的蓝颜色,脸上也有几处。旧褂子改作工作服,用围裙当腰带扎住,挽着袖子。那十几个伙计的打扮大致也是这一派。
染槽边,他领着人把最后一批布一一捞出,这才拿块包皮布擦手,长长地出了口气:&ldo;嗯‐‐&rdo;
他朝车间门口走了几步。站了一夜,腰腿僵直,他拉过一个木箱慢慢地坐下,掏出土烟点上。监工的把头吕登标划着了洋火躬身给他点上。
吕登标虽是把头,但看上去和工人一样,只是神色有点横。他欠身对寿亭说:&ldo;掌柜的,总算在停电前染出了这一槽子。这就上拉宽机,一刻钟准能全部完事。掌柜的,你就回去歇着吧。&rdo;
寿亭没看他,眼向着车间外看。外面亮,他的眼觑着,像是忧虑。他递给吕登标一支烟,轻叹了一声:&ldo;唉,光染出来没有用,还得卖呀!&rdo;
把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跟着点头,脸上的表情与他掌柜的保持一致。少顷,他吩咐登标:&ldo;你让工人们干完之后把机器刷出来。告诉大伙儿,抓紧吃饭,吃完饭赶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rdo;
吕登标连连点头,转身奉旨大喊:&ldo;掌柜的说了,干完了抓紧刷机器,刷完了机器先吃饭,抓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咱先说好了,到时候我就喊一声,谁要是起不来,这一夜就算白干了。都听见了?&rdo;
工人们应声寥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一边喊,寿亭一边用眼剜他。
登标问:&ldo;掌柜的,还有什么事?&rdo;
寿亭撑着膝头站起来:&ldo;你他娘的这是怎么说话!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什么就叫一遍?叫两遍还累煞你?什么玩意儿!&rdo;
登标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寿亭走过去几步,说道:&ldo;伙计们,这一夜忙活得不轻。我让伙房蒸发面馍馍,煎了咸鱼,放开了吃,吃饱了早歇着。咱大华染厂要是挣了钱,年下大家都有份。&rdo;
工人们很高兴。
寿亭转身瞅着登标:&ldo;你不能歇着,吃完了饭到我那里去。&rdo;捻灭烟径直走去。
※※※
早晨,家驹租来的府第‐‐一座灰色的哥特式小楼,虽是旧了些,但那品位却在。院子里紫穗丁香正开放。鹅卵石甬路弯出个写意的&ldo;s&rdo;,从门口通向楼前。这大概是当初主人姓氏的打头字母。甬路两边是爱尔兰茸糙,颜色浅淡,柔软细致。白色的木栅栏短围栏,新近漆过。一个底气不足的青岛地方巡警过来动一下短门,抬头向上看了看,无恙,又向下一个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