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颁布的每条政令,我们耳中所闻,眼中所见,都是史。”这天一早,顾玄素在东窗下书记录着近来的动向,向傅云晚说道,“史家当如实记录,不隐恶,不鼓吹,不为尊者讳,成败得失自有后人评说。”
傅云晚点头记下,想起谢旃提醒过景嘉对南史颇有微词,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如今是景嘉主事,这场动荡会不会波及到外曾祖?
“师祖,”张操在门外禀报,“太子冼马华经求见。”
顾玄素放下笔:“让他进来吧。”
傅云晚连忙回避,刚走出书房门,华经已经到了,看她一眼:“是傅女郎吧,我此番说的事情与女郎有关,女郎不必回避。”
傅云晚也只得返回书房,华经依着晚辈礼拜见过顾玄素,道:“太子殿下得知老先生在编纂南史,早就想要拜读,无奈朝政繁忙分不开身,是以命我先看一看,回去向殿下禀报。”
又看了眼傅云晚:“听闻傅女郎也有著作,仿佛是列女传的体例?殿下命我也看一看。”
顾玄素点头应允,众弟子取了书稿送来,傅云晚也将自己的书稿取来,华经匆匆翻过几页:“时间仓促,卷帙浩荡,不若我带回去细细看,老先生意下如何?”
“怕是不行。”顾玄素笑了下,“这些都是初稿,还待修改审定,请冼马回去上覆殿下,等书稿写成,我定当呈送殿下。”
他德高望重,华经也不敢硬来,又拣着翻了几页,忽地看见案上新写的纸张墨迹未干,连忙过去一看,神色便是一滞:“陛下近来接连颁布德政,万民欣悦,老先生为何写着民有怨言?况且这圣旨都是陛下亲自颁布,老先生为何又说疑是太子主张?”
“记录所闻而已,”顾玄素神色淡然,“这些只是备选,将来是否入史还需多方核验,勘定真伪,冼马不必担心。”
“这,这,”华经脸色难看,“老先生还是改改吧,不然不好跟太子殿下交代。”
“史家秉笔直书,不需向谁交代。
()”顾玄素笑了下,若是冼马没有别的事,就不虚留了。?()?[()”
这分明是要逐客,华经顿了顿:“傅女郎这些书稿也有问题,列女传者,要选节烈孝义,于国于民有功之人,傅女郎写的都是无名之辈,甚至还有许多二嫁三嫁的失节妇人,成何体统!况且傅女郎的身份,也不合适为此吧。”
他话中有话,说得傅云晚脸上火辣辣起来,羞耻之外,更有不平,抬头道:“我写的并非列女传。”
“舍曾孙女只是记录所见所闻,案头札记而已,并非列女传。”顾玄素道接过话茬,“此乃一家之言,与史不同,谁人都能写。”
华经还想再说,顾玄素摆摆手:“冼马请回吧。”
华经也只得离开,到门前又回头,冷冷说道:“事关重大,还望老先生三思。”
顾玄素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啪,帘子甩落,华经走远了,傅云晚沉沉吐着气,终于将长久以来的疑问问了出来:“曾祖,我写的这些,有意义吗?我,配写她们吗?”
“有没有意义,百年之后自有定论。”顾玄素拍拍她,“绥绥,只管去做,没什么配不配的,从心而行,也不需别人对你下论断。”
傅云晚红着眼圈,许久:“好。”
那天之后,不断头地有人前来劝说顾玄素修改书稿,顾玄素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专心编著。立春之后天气转暖,这天午后顾玄素半躺在南窗下晒着太阳看书,傅云晚便到厨下为他炖梨汁燕窝,待炖好时回来,顾玄素睡着了,书落在旁边,书页半卷。
傅云晚放下炖盅,上前轻声请道:“曾祖。”
没有回应,顾玄素垂着手,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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