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简单“嗯”一声,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千百个念头好像窜出潘多拉的盒子,撞得她一颗心突突跳。
不会吧不会吧,世界线不会就此崩了吧……
如果她没记错,赫财神还有好几十年可活。1900年京城闹义和团的时候他还差点被砍死,后来还写回忆录呢。
如果就这么英年早逝……
海关无人,整个大清的命运都是未知数。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苏敏官低声叫她。
“阿妹,有船来了。”
一艘民船,挂着两道帆,犹犹豫豫地挨近。有人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着什么。
他们说的当地方言,林玉婵乍然听不懂,只觉得好像是问这里有几个受困的。
苏敏官却立刻直起身,高声回话。
“……此地有两个,其余勿晓得。”
林玉婵傻在原处。一波小浪打湿她的衣服,也忘了躲。
“你、你怎么还会说上海话啊……”
苏敏官得意地回头:“我小……
“小时候学过。”林玉婵麻木地跟他同时说,“你小时候学的东西真多。”
他不明显地笑了一下,忽然凑近她耳边,飞快道:“我娘是淮扬人。”
然后他扬手,抓住对方伸来的竹竿,攀上了那艘船。
晨曦明亮,照亮了桅杆上飘扬的一道旗。旗上的图案是两枚铜钱叠在一起,下面绣着商号的名字:义兴。
第41章
有时候林玉婵纳闷,在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话线的大清朝,那些九州四海、也许一辈子走不出家乡周围百里的人们,是如何能建立一个覆盖全国的联络网,构筑起“洪门”这个松散而庞大的组织。
除暴安良,锄强扶弱,互帮互助,一呼百应。
不知献祭了多少颗人头,不知花费了几辈人的心血。
难怪以前那些皇帝,什么康熙雍正乾隆,对这种来自人民的力量极其畏惧,三番五次下令剿灭这个可怕的组织。
也难怪它虽然饱受摧残,却始终没能死透,甚至,给一点火星,就能重新燃起来。
苏敏官登上“义兴号”帆船,跟船上的人对了一圈暗号,大伙便亲亲热热地跟他拱手相见,称兄道弟起来。
他再从义兴号下来时,笑容满面,身上的伤痛好似不翼而飞,一举一动蓬勃有力。
尽管湿着衣,发间滴着水,但又重新有了舵主风范。
“阿妹,赶快上船,把湿衣换下。”
林玉婵只是抿嘴一笑。苏敏官平素谨慎,但骤然“他乡遇故知”,也有点乐而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