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是为什么非要待在这样喧闹的京都呢。”
为什么非要住在京都呢?
妙道低垂下眼睫,这里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人烟辏集,繁花似锦,似乎只有置身在这样的吵闹中,绵长枯燥的岁月才显得不那么空泛无聊。
轩昂壮丽的皇宫内,丝竹并奏,莺歌燕舞,金杯交碰,玉盏频传。
国师驾临的消息传递进来的时候,热闹喧哗顿时为之一滞。
身披山水袖帔,头戴法冠,面上束着青缎的国师驾临,色若春花,形若芝兰,仙气飘飘。
便连皇帝都亲自从龙座上下来迎他。
皇帝已过了古稀之年,带着一身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颤颤巍巍在侍从的搀扶下,领着文武官员殷切地迎出来,
“国师来了,朕心这才宽慰。”
垂垂老矣的帝王看着年轻国师的目光是热切且期待的,相比起国泰民安,如今的皇帝陛下更迫切地希望从这位仙师身上求得长生的秘诀。
他也顾不得帝王的尊严,亲亲热热将妙道真人迎到自己身边特设的尊位上去了,频频举盏,低声垂询,一口一句我师所言极是。
大殿极为空阔,远远坐在角落里的少宰悄悄和身边关系亲近的中书侍郎交耳言说,
“国师好大的排场,看上去这般年轻,却连陛下都要亲自迎。”
“嘘,小声些,别看他的模样年轻,其实年纪可比你我都大,听家父说起过,几十年前,这位国师就是这副容貌了。”
“这样看来,倒已和妖魔鬼神无异,不再是我凡尘中人。难怪如此清高矜贵,从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别说我等,那些强大的魔物妖族,他也一般不放在眼里。我曾率天武卫随军护持,眼见仙师们将那些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妖魔剥皮分尸,看得我受不住当场都吐了。”
“别看我等位高权重,或许在他这样的人眼中,我等这般鸡皮鹤发垂垂老矣的模样,是十分可笑而可怜的吧。”
妙道接过皇帝的敬酒,举杯就唇,这大殿之上再细小的声音也不能逃过他的耳朵。
入喉的酒冰且涩,一丝温度都没有。
宫墙之内,琼楼玉宇,歌舞生辉,如此热闹非常的地方,似乎却比不上当年那坠着黄果的梨树下,那有着热酒的小小茅屋中。
远离京都城外的荒野上,停滞着两辆小小的马车,车边几个焦虑不安的生灵频频举头望着天空。
在银白色天狼从天而降的时候,小小的乌圆,顶着狐狸耳朵的三郎,披着羽衣的阿青,甚至连一路垂头丧气的周德运和他的仆人们都欢呼了一声,一拥而上。
胡青看见袁香儿怀中抱着的白鹤之时,眼眶瞬间就红了,漂亮的眼睛中噙满了眼泪,袁香儿以为她就要哭了,她却死死咬住了自己白皙的手指,没有让任何一滴眼泪掉落下来。
她提着裙子赶上前,抖着手臂从袁香儿手中将那只伤痕累累的白鹤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起来。
当袁香儿在车厢中为治疗渡朔,念诵完三四遍金镞召神咒的时候,胡青已经利落地把渡朔一身狰狞的伤口处理好了。
恢复成人形的渡朔被安置在洁净的软榻上,脑后枕着柔软的锦垫,满身的血污已经被小心地清理了。他面色苍白,昏迷不醒,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额头、脖颈、肩头上都细密地缠绕着洁白的绷带。
“我以为你会哭呢。”袁香儿收拾起法器,看着还在忙碌个不停的胡青。
渡朔没有回来的时候,胡青已经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想不到渡朔鲜血淋漓躺在了她的面前,她反而能含着泪,咬住牙关行动起来。
“治疗大人比一切都重要,我现在且没有空哭泣。”胡青咬着纱布的一角,用力扯下一道长长的布条,托起渡朔拷着铁链的手腕,将那因过度挣扎而磨损的腕关节涂上膏药,仔细地一圈圈缠上干净的纱布。
随后,她小心地将那包扎好的手臂放回软塌上,轻轻提起被褥,为躺着的病人压好被角。
车轮声碌碌,床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目,安静地躺在那里。
胡青跽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方才转过脸来,眼眶装着满满的泪水,要掉不掉地看着袁香儿。
“喂,别这样啊。想哭就哭嘛。”袁香儿说。
胡青嘴一瘪,伸手抱住了袁香儿,把脑袋埋在她的肩头,发出了细微的哭泣声。
袁香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青的模样,手抱琵琶,踏雪而来,矜贵优雅,一曲动天下。怎么忍心看着她哭成雨打梨花,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只好想着办法开解道,“别哭啊,你喜欢渡朔,不是替你捞出来了么?现在应该先想着好好照顾他,让他把伤养好。”
“我,我以前不太喜欢你们人类,”胡青抬起头来哭得稀里哗啦,“我还经常到你们人类的村子里偷东西吃,总是喜欢欺负那些到教坊来的男人,呜呜呜,对不起,想不到你还肯帮我,我以后不再那样了。”
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已经没有艺冠群芳,教坊第一部的清贵模样,就连说起话都失了“人类”应有的逻辑,却反倒令袁香儿哑然失笑,多了几分女性朋友之间的亲切感。
车马一路向南而行,南方的天气已开始回暖,冬雪半消的枝头,偶尔抽出几只早发的嫩芽,无惧寒风,娇俏俏的惹人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