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了虺螣姐,这样的快乐宁可不要。”少年垂下眼睫,拉住了虺螣的衣袖,“我们回去吧,姐姐。我什么都不要了,家业和祖宅,书籍和财物,都不要了。我跟你走,一起回山里去。”
斜阳橘红的光芒染在年代悠久的古巷中。
深深的巷子里,小小少年和他身前的妖魔低声在暖阳中说了许久的话。这才牵着手来到袁香儿面前。
“阿香,我们说好了。”虺螣颇有些为自己的反复不好意思,又觉得十分高兴,“小佑他还是跟我一起,我陪着他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们还回里界去。”
袁香儿:“你确定想好了?”
对袁香儿来说,她其实更希望韩佑之能就此留在浮世。希望已经受过一次伤害的虺螣,不用再和人类产生过于紧密的纠葛。
“嗯,想好了。不论将来怎么样,我都认了便是。”看起来粗枝大叶的虺螣认真地说,她其实什么都懂。
袁香儿便留她们在自己的家中歇脚,好歹要等韩佑之顺利接手被侵占的祖产后,再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韩佑之悄悄拉住胡三郎和他道歉,“三郎,你几番相助,我才得以顺利夺回祖产,我心里很是谢谢你。刚刚不过玩笑之言,望君勿怪。”
胡三郎的人类化身比他还小一些,和他肩并肩行走,“没事,没事。嘿嘿嘿,我又不是虺螣的狐狸精,我是阿香的狐狸精。”
韩佑之拿眼睛看他,“这话你敢在那位南河的面前说吗?”
胡三郎捂住他的嘴四处张望了一番,狠狠恐吓,“别胡说,仔细南哥听见了。那我可就真的赖在你姐姐家住啦。”
晚餐的时候,因为虺螣来家里做客,云娘备了酒菜,胡青弹起琵琶,胡三郎和歌伴舞,乌圆锦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白篙和小桐也来凑热闹。
众人投箸击钟,美酒闲谈,陶然共乐,且歌且舞。
南河醉倒了,虺螣多喝了几杯,也已经露出了长长的尾巴,把整个身体盘在檐栏的柱子上。正满面红霞地和胡青说着醉话。
“嘻嘻,你看小南又喝醉了,阿香要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了。”
“干脆把你的渡朔大人也灌醉试试,不敢吗?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你,这不论是人是妖,喝醉了就是两个样子。”
席间,袁香儿找了个机会在韩佑之身边坐下,“你真打算放弃人世的身份,和虺螣永远住在山里?”
韩佑之的目光看着热闹的庭院,
“第一次看见虺螣姐的时候,山里下了好大的雪。那天他们一整日没给我吃东西,还让我背一大捆柴。我又冷又饿,脚下无力,不慎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掉下了山崖,摔断了手臂。醒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大雪封山的时节,无论他怎么呼喊,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从身体冻得打颤到渐渐开始失去知觉,从饿得肚子发慌到渐渐失去知觉,韩佑之躺在雪地里,看着不断飘下雪花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请来一个人吧,随便来一个什么人,救救我。
他不想死。他的心中充满怨怼和憎恨,不想让那些折磨自己的卑鄙小人如愿。他想要活着,活着从那些人手中抢回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
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请求,雪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似乎是一只巨大的蟒蛇在蜿蜒爬行。
很快,韩佑之看见了出现在他视线中的面孔。那甚至是一个比蟒蛇还更加恐怖的物种,她有着蛇的尾巴和人类的身躯,更为惊悚的是,在那苍白的面孔上竟然齐齐睁着六只眼睛。
最终不是被冻死,却要被妖魔吃掉吗?韩佑之闭上了眼睛。
“当时,是虺螣姐将我抱回去的,我靠在她的怀里,这才发现妖魔的体温竟然比很多人类还热。”韩佑之小小的面孔上,有着历经世事的成熟,“我那时候就在想,这只魔物既厉害又单纯,好哄得很,我一定哄好了她,好利用她为我报仇。”
袁香儿听到这里,挑了一下眉毛,所以第一次见到韩佑之的时候,对他是不太喜欢的,总感觉这个男孩子过于聪明,举动中带着几分刻意,偏偏又把虺螣拿捏得死死的。
韩佑之有些茫然地看向袁香儿,“香儿姐,你见过我的父亲吧?父亲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一生悬壶济世,惠泽众生。我一直希望弄死那些霸占我家业的恶人,埋头苦读,重振家业,做一个父亲那样的人。迎回永济堂多年声誉。”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以你和虺螣的交情,只要你开口,她必定好好地为你办了。又为何拖延至今呢?”
“是的,看起来似乎很容易。虺螣姐比我想象地还要单纯。我不过是做做家务,煮煮饭菜,她就觉得我十分乖巧懂事。只要我哭,她就慌成一团,围着我打转。只要我说饿说冷,她就千方百计为我盖起屋子,想方设法为我找来好吃的。”
“我本来,早就可以回到人间,”少年的眼眸中写满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落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一拖再拖。直到那么迟钝的姐姐,都反应过来我想念家乡,想要回到人群中。她终于主动提出了帮我回家的计划。可是……”
袁香儿:“那现在呢?你真的打算放弃你家祖传的医术,药铺和房子,以及自己在人世间的身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