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浓黑而恶臭的记忆一层层地被剥开,露出了深藏其中唯一的一点清白时光。
依稀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是有过这么一匹小马驹。
那时候村子还在,他也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在村子的后山遇到了一匹毛色异常漂亮,不怎么害怕人类的小小马驹。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块糖果给了那匹小马,从此他们成了朋友。每一次他带着自己舍不得吃的饴糖来到后山,小马就会欢快地向他飞奔而来,舔着他的手心,还让他骑在自己的后背上。
那时的天空洒满阳光,青草地上全是无忧无虑的欢乐。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那匹小马不再来了。小男孩握着手中的糖果,到山坡上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糖化了,不再能吃了,那位朋友的身影也没有出现过。
之后的岁月,变得艰难而悲惨,痛苦将童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欢乐深深掩埋。如果不是今日眼前这只妖魔提起,瘸子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还有过这样快乐单纯的时日。
“你的大部分同伴都不能成功,而你却得到了苍驹那样强大的使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那妖魔的声音似乎开始远离,显得缥缈虚幻。
“为……为什么?”瘸子转动着浑浊的眼珠,“那自然是因为我当时的阵法……”
他耳边似乎有惊雷在响起,脑子里乱哄哄的,当时成功契下使徒,得意和狂喜冲淡了一切疑虑。如今细想,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法阵似乎并没有多少高明,自己的法力实际上也根本比不上苍驹的妖力强大。
但为什么他得到了苍驹呢?
苍为青黑,驹为小马——后山的草坡上,舔着他手吃糖的青黑色马驹。
瘸子瞪大了瞳孔,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成年之后,从沉睡中醒来,一路飞奔向你,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使徒,那一刻他的心情,不知你如今是否能体会到一星半点?”
南河看着泥污中的那个呆滞陷入回忆中的人类,从雪地里拔起脚步,转身离开。
留在身后的那个男人,年过半百,身躯残缺,孤独阴涩,身边不再有任何一个朋友。不知此后,他那颗残忍而暴戾的内心,是否也能偶尔想起曾经的那片山坡,和那匹飞奔向他的马驹。
南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意走回来,或许那时看着那伤痕累累飞回灵界的身影,就忍不住想着,至少能将他真正的心意传达给眼前的这个人类。
……
此刻的袁香儿抱着乌圆坐在鼎州城最大的首饰行,百年老字号福翠轩中。
她问了几家商号,都说福翠轩制作这种金球的技艺最为出众,推荐她来问一问。
福翠轩的掌柜年逾四十,一副稳重憨厚的模样。他拿着袁香儿递过来的金球细细端详了半晌,有些犹疑不决,抬起头来道:“此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依稀就是小店家传的玲珑球,只是损毁过度,图案纹理都难以辨认,还请客人随我入后堂稍坐,容我携此物去请教家中长辈,看看是否还存有当年制作的图纸。”
袁香儿随着他转入门店之后的一间雅厅,相比起门店的华丽气派,后院的这间厅堂倒布置得古朴而有雅韵,显出了百年之家的底蕴——
来。
紫檀雕花案桌上供奉着金铜古鼎,青花瓷器,两侧一溜的楠木交椅,上悬一副工笔水墨大画,并一对乌木雕刻的对联。
掌柜告辞入内,袁香儿便独坐在交椅上等待,一面赏画一面摸着怀中的乌圆,“南河跑回去干什么?这么半天还没过来。”
“南哥肯定是替我报仇去的。估计已经把那个瘸子一口吞下肚子了。”乌圆气鼓鼓地钻出脑袋来,“不不不,那个人类太臭了,我南哥可下不去嘴,别倒了自己的胃口。”
袁香儿啼笑皆非,“以后人多的时候不许再乱跑,被别人抓走了可就没有小鱼干吃。”
“我不管,我今天吓到了,要吃一整桶的小鱼干才可以。”
袁香儿点着小猫的鼻子:“行啊,一会去洞庭湖边上,吃湖里刚刚打捞上来的小银鱼,让店家裹上面粉洒点盐,两面煎得嫩嫩的,安慰一下我们受惊了的小乌圆。”
乌圆这下高兴了,浑然忘记了刚刚的惊吓,从袁香儿怀里跳到了地上,在房间内四处溜达,
“咦,这画画得好像天狼山呀,让我想起上次我们和厌女一起玩金球的时候。”乌圆抬头看着厅上悬挂的字画。
袁香儿寻声望去,只见画中山峦叠嶂,青松映雪,松树下一对天真烂漫的垂鬓女童正开心地踢着一枚玲珑金球。两个女孩,一人褐衣一人锦袍,被画师描绘得活灵活现,欢快生动的神情仿佛时光被凝固在了画卷之上一般。
左右书有对联:乾坤百精物,天地一玲珑;匠心独刻骨,鬓皤莫忘恩。
袁香儿看着画面上女孩灿烂的笑容,微微皱起眉头,国画技法不容易识别人物面孔,但她总觉得这个褐色衣物的女孩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此时,一位神色亲和的使女掀起帘子,端着茶盘进来,笑盈盈的给袁香儿奉茶。
“劳烦姐姐,敢问厅上这副名作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袁香儿向她询问。
那使女笑着举袖掩唇,“这副画不是别人画的,是我们家太夫人年轻时的手作。”
商户人家的女孩倒并不像世家旺族中的丫鬟那般被从小教训得三缄其口,不敢说话。这个小姑娘性格活泼,十分健谈,袁香儿和她年貌相当,几句攀谈下来很快熟捻了起来。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发生在这间百年老店的一些广为流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