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一身棉衣,他出门绕到房后,猴子似的爬墙出去,然后鬼鬼祟祟的穿过两重过道,末了再翻一次高墙,这才到了葛宅后身的小街上。
他出来的有些晚了,小商小贩到了这般时候,都各自收摊回家去过除夕。他沿着大街向前走了片刻,只见满地彩纸垃圾,是洋洋喜气的遗迹;皱着眉头向前望去,他很扫兴的发现前途一片空荡,虽然天还亮着,可两旁的店铺却是全上了铺板,是死心塌地要关门的样子。
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了慡朗的问候声:&ldo;哎?这不是……小顾吗?&rdo;
顾云章立时回头望去,随即很惊喜的看到了军医。
军医依旧是戎装打扮,脸蛋鼻尖都冻的通红,两只手也不晓得提了多少大包小裹,十个指头全勾着细带线绳。
顾云章不由自主的就笑了,可也没话说,不知该如何回答。
军医看他笑的傻气,就很和气的询问道:&ldo;你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逛?&rdo;
顾云章如实答道:&ldo;我出来买鞭炮。&rdo;
军医当即笑道:&ldo;这个时候哪还有人出来做生意?&rdo;然后他低头检视自己右手拎着的无数包裹,口中就指挥顾云章道:&ldo;小顾,你过来掏我这个牛皮纸口袋,早上给我侄子买了许多鞭炮,你自己过来拿一挂。&rdo;
顾云章没客气,果然上前找到牛皮纸大口袋,从中抻出一挂红通通的鞭炮来。
军医冻的打了个喷嚏,微笑着向顾云章说道:&ldo;快回去吧,团座如今不在,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年?&rdo;
顾云章一点头:&ldo;是。&rdo;
军医听了这话,就伸过左手,把小指头上勾着的一个纸包送到了他怀里:&ldo;那你这些天可不要乱跑惹事,当心团座回来后又要打你。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rdo;
军医急着赶回家去过年,所以说完这一串话后就迈开大步,顶着寒风离去了。
顾云章站在街上,忍不住低头打开了那个纸包,见里面装的是一摞苏脆掉渣儿的甜点心。
他又欢喜又怅然的回到葛宅后方,贼一般的翻墙回了院中‐‐回来的时间正是巧,刚进门不久就有白喜臣撅着嘴走过来,不情不愿的又给他送了几盘肉菜。
顾云章这个新年过的十分安闲自在,是毕生所未经过的愉快时光。而与此同时,在千百里之外的北平,葛啸东却是被葛太太数落的无处立足,几乎就要离家出走、逃回林安了。
这数落的原因很简单‐‐葛太太想要抱孙子了。
葛老爷是位北平城内闻名的名士,葛府内素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故而想要为儿子选一位名门闺秀来结亲,本是一桩太容易不过的事情。然而葛啸东隔代遗传,性情随他祖父,从小也不像个名士之子,一味的只是骁勇犷悍,十几岁便去国千里,跑去日本进了士官学校。葛家夫妇两个等了若干年,好容易把这个独子盼回来了,哪晓得他并不在家中停留,直接就从了军,陷在山沟里带上兵了。
如今葛啸东也有二十出头了,葛太太和葛老爷往日暗中观看忖度,就瞧中了颜镇禅家的二小姐。颜镇禅是有名的大诗人,祖上几代翰林,是真正的,葛家若是真结成了这门亲,倒还有点高攀的意思呢!
葛颜两家虽是遗老家庭,但思想都还开明,在婚姻上并不专制包办,也允许儿女像一般摩登青年那样事先亲自相亲。颜二小姐容颜清丽、举止娴雅、气度高华,葛太太见了,喜的心花怒放,恨不能直接将这姑娘领回家中;然而葛啸东西装革履的坐在一旁,虽也承认颜二小姐是个美人,可同时又觉得她面庞不够秀美,眉睫不够乌浓,嘴唇虽也嫣红,却又不够棱角分明‐‐总而言之,就是嫌她不如顾云章漂亮!
这门亲事,在葛啸东的吹毛求疵中宣告流产。葛太太见这样好的姑娘都入不了儿子的眼,真是气的心灰意冷,保持了几十年的葛夫人气度也不要了,市井妇女似的一味的只是埋怨嘀咕。葛老爷也很不满,因为觉得颜家没说什么,自己这边倒是先表示了不同意,着实是太不给颜镇禅面子,搞得自己也没脸再登颜家的门了。
葛啸东在家中成了众矢之的,挨了无数训斥,后来熬到二月二,吃过猪头肉后感觉实在是挺不住了,便带着副官们仓皇而逃,一溜烟的奔回察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