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皮球王氏痰迷
三郎安顿了妹子,又好生嘱咐了张四郎几句话,叫他养好身子赶快下场,若是中了大家欢喜,若不中时也就老老实实的回乡务农,莫要再生出这些痴心妄想来。
正筹划着把老娘安置在谁家过年,忽然家里侯儿掌柜的小厮寻了来,说是乔姐儿来信,三郎不知何意,拆了信皮儿一瞧,里头一封手信并一个小荷包,先拿了那荷包在手里把玩了一回,是个双面儿绣,一看就是乔姐儿的手艺,正面照例是鸳鸯戏水的图样儿,背后却是五子闹春,但见五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儿,两个攀扯寿桃,一个点炮仗取乐,一个捂着耳朵,想瞧又不大敢上前的模样儿,还有一个坐在门墩儿上发呆望天儿,小胖手儿指着柳梢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郎瞧着这个荷包,倒好似有个玄机的模样,又一时瞧不出来,只怕乔姐儿信上有个交代,赶忙展开了信皮儿细看。原来乔姐儿只怕安顿了弟弟、妹子,两家儿都不好待,不如把王氏接回家来过年,免得婆母娘和儿媳妇、女婿处得不好,大节下的面上须不好看。
三郎见乔姐儿恁的贤惠,又有好几日不见,心中着实爱她,也觉得这个法子妥当,就只怕王氏那张嘴没有把门子的,说出什么好听的来,又要让浑家受了委屈。
正琢磨这个事儿,外头琴官就进来回事,说老太太带了姑奶奶来瞧爷。三郎心说没有好事,让了进来,果然见那张五姐打扮的花枝招展,搀了老娘进来笑道:“听见哥要回元礼府了,如今大节下的,到底老娘怎么安置,哥哥可有主张?”
三郎自小带了父职把五姐拉扯大的,她有甚要说自己心里还不清楚?装傻充愣的说道:“这有甚说的,如今既然住在你家,自然在你这里过年。”
五姐正与那唱戏的如胶似漆,家中又不宽绰,碍着老娘面皮不得施展,那保官儿一力撺掇她打发了老娘,两个腻在一处过个风流快活的大年夜,五姐禁不住揉搓,要把王氏塞给四郎,难免又要和柳桃儿大闹一场,还不如来求求三哥,自己虽说行差踏错,见三哥办事依旧回护着自家,况且嫂子是个天下第一等贤德的娘子,把婆母娘送去过年,想来未必驳回了。
三郎见了乔姐儿手信,原本意欲接了母亲来家过年,如今见五姐恁般不堪态度,只将生身之母往外推,便改了主意,有心要难她,因摆摆手蹙了眉道:“娘恁大岁数,几次三番的舟车劳顿只怕禁不起,你们若是嫌屋子浅窄不方便,就送到四郎那里过年也使得,说话儿我就回去了,你趁早把事情定下来,也叫我走得安心。”
五姐原先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遇上这事还好跟哥哥撒个娇儿,如今房子女婿都是三郎与了她的,反倒不敢开口了,只得答应着,领了母亲出去。
又不敢直接来家,只怕保官儿见她办事不利,小瞧了她去,一径领着王氏就往四郎家去,王氏跟着后头絮絮叨叨的说道:“在你家里过个年,不过十天半月,我老婆子依旧会乡下地里去,给你哥哥嫂子看房子,难道白赖你的不成,才成婚就恋着外来的,忘了本的小倡妇。”
五姐正没好气,给娘骂了一顿,心里冒火嘴上顶撞道:“论理我也不好说您老的,只是素日原有些倒三不着两,若不是恁的,也未必就这般叫儿媳妇、女婿嫌弃上了,你瞧瞧那三仙姑,还是一个积年的老姑娘呢,男花女花都没有,怎么何大郎、李四郎两家儿抢着接回家去过年,还不是人家行事正派。”
说的王氏心里堵得慌,待要骂她两句,两个已经到了张四郎家门首处,五姐想起那柳桃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咣咣咣把街门儿拍的叮当山响。
那张四郎两口子都没有正经营生,四郎虽说名份上是个念书人,赵钱孙李还背的不圆全呢,成日家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才起,柳桃姐儿更不用说了,家里开着行院,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娇生惯养的长大,别说厨下灶上的活计,长这么大了,连个针线也没动过一回,倒比四郎起得还晚。
这会子不到晌午,两口子正睡得好,忽然听见外头拍门,柳桃姐儿娇贵浅眠,兀自醒了,踹了丈夫一脚道:“挺死尸的,外头打门听不见么?”
四郎给浑家踢醒了,揉了揉眼侧耳倾听了一回,支吾道:“这真奇了,不管人家街门儿开不开,就恁般往死里打门,也不知是哪个报丧的,懒怠理他。”说着,翻了个身抱住了浑家的身子,一条腿骑上去还要睡。
桃姐儿当日给这张四郎诳了身子,才经了人事儿,一回两回觉得妙不可言,如今做了当家媳妇儿,吃过见过,再瞧这张四郎生得人物猥琐品貌下作,给他沾身回身都要激灵灵的打寒颤,黑灯瞎火大夜里倒也罢了,白日里瞧见丈夫一个红鼻头儿,油光崭亮的,起了阳的狗肾一般,心里不耐烦,一脚踹下炕去。
四郎原本睡在外头,炕沿儿上没遮拦,实打实的摔在地上,呆头呆脑爬起来道:“四奶奶,我又哪里得罪了你?”那呆样子倒惹得柳桃儿拍了巴掌大笑起来,笑了一回,又收了声道:“呸,你听听外头拍的雨点子也似,定然是急事,你且说是不是又背着我往赌局子里去厮混了?叫我知道了,娘家哥哥来家打断你的狗腿!”
张四郎听见没奈何,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爬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出去应门。
一开门叫张五姐一口啐在脸上骂道:“大天白日的挺死尸,叫我和老娘在门口灌了一肚子的北风,你那不贤德的浑家又浪到哪儿去了?婆婆来了也不知道应门。”
张四郎唬得连忙朝着母亲妹子打个嘘声,蹿到街上回身关了街门儿道:“我的姑奶奶,好祖宗,好容易过了两天消停日子,怎的又来撞丧?桃姐儿方才还骂了我,可不敢再挑事儿。”
五姐见哥哥在家时恁般骄纵,阔少爷一般的品格儿,如今娶了妻室倒成了病猫,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搡了张四郎,拉着王氏就往院儿里闯,一面骂道:
“是哪个不贤良的银妇,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倒会打爹骂娘欺负当家人,你且出来教给姑奶奶,这是谁家的理!”
那柳桃儿在炕上等了半日不见四郎进来,心里正不耐烦,忽然听见院子里头好似张五姐的声音高声叫骂,心里的火儿腾腾的只管冒出来,也顾不得梳妆打扮,光着身子披了一件袄儿就出来。
一手绾住了头发,一手指着张五姐的鼻子骂道:“小倡妇,老娘没说你败坏了我们张家门儿的门风,你倒先跑到哥哥家里来撒野了?先奸后娶未婚先孕的破鞋,来日我和你哥哥没有闺女倒也罢了,若得了女孩儿,有了你这样的姑母,只怕大了也不好说亲!如今我们没怨你带累坏了名声,你倒打上门来无故骂我?”
两个话不投机,说话儿就撕巴在一处,柳桃儿家里给她们小两口儿置办的院子,自然是靠近自己的门脸儿,离着花街柳巷不远,如今还不到晌午,正是逛窑子的轻薄子弟提起裤子回家的当口儿,街门儿没关,远远的瞧见天井当院里头,两个刚开脸的小媳妇子厮打在一处。
那柳桃儿出来得急,里头只有一件大红的肚兜儿,外头罩着袄儿,如今叫张五姐一把抓下半边儿来,露出一弯雪白的膀子,自个儿也没落着便宜,让柳桃儿趁势薅住了汗巾子,把裙子踩下一寸来长,前头露出半个已经圆滚滚的肚皮。
那一群恶少见了,打了鸡血也似的眼睛都绿了,纷纷聚拢而来,更有一干轻薄好事的,起哄架秧子,吹着口哨儿叫好。
张四郎生得弱鸡似的,上去拉了几回,一回叫柳桃姐儿挠了脸,留下一道血檩子,一回又叫张五姐一脚踹了个跟头,就缩在墙角儿里头再不肯上前拉架了。
两个打得正好,忽听得不知哪一位街坊喊道:“两位小娘子住住吧,老太太过去了!”三个听了都是一惊,到底血浓于水,四郎和五姐赶忙上去瞧老娘,但见口吐白沫,又犯了痰迷之症,四郎跳着脚道:“闹吧,这一回不把娘折腾死,你们也不能丢开手!”
又骂了五姐道:“捆着手呢?还不赶紧搭到炕上去!”嗔着柳桃儿道:“混账老婆,快去请前头街面儿上济世堂坐堂的郎中来!”桃姐儿见丈夫骂她,待要回骂几句,无奈如今围观的闲人多,只怕丢了娘家爹妈的脸面,只得忍气吞声的去了。
四郎安顿了王氏,只怕这一回病在自己家里,请大夫吃药的银子钱是躲不掉的,赶忙收拾整齐了就往客栈里去寻张三郎过来主持大局,谁知到了客栈一问,店伙计说“三爷前脚结了店饭账启程往元礼府去了。”
四郎听见赶忙央伙计往骡马市上与他顾一匹小驴儿去官道上追赶,那伙计笑道:“劝这位客人省省吧,人家张爷的大车上头套的可是宝马良驹,车板子都是小叶儿紫檀的,跑起来风驰电掣,这会子只怕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