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姐夫妻两个在三郎府上住了几日,瞅准个空子就往冰姐儿屋里去,倒要看看是怎个神通,看来看去冰姐儿都是白胖的娃儿,没病没灾儿的,五姐回了房里只抱怨母亲误传军情。
保官儿原本想着自家儿子送过来,就算改了姓张也无妨,只要能谋了舅子这一片好大的家业,日后自己也不用外头苦熬苦业的奔日子。谁知来了一瞧,满不是那么回事,只管一旁瞧热闹打趣,见五姐抱怨母亲,旁敲侧击的说道:
“当日要来我就不赞成,丈母娘这分明就是老糊涂了,瞧着儿子一片家大业大的又不肯养活她,想瞎了心,只说媳妇儿是个天老儿,如今我遇见嫂子好几次,啧啧啧,生得天仙一般,哪里像她老人家说的那么唬人。”
五姐本就气儿不顺,听见丈夫夸那碧霞奴生得漂亮,伸手就薅住了耳朵扯下炕沿儿来骂道:“兔子都成了精了,也会瞧我们妇道人家是圆是扁!”
保官儿如今寄人篱下,不敢怎的,少不得赔笑着陪了不是,一面要讨五姐的好儿,搂在怀里虚情假意的劝。
这两日到了元礼府,见过了大世面,才知道往日里自己迎来送往灯红酒绿,比起此地勾栏瓦肆的热闹局面,那就是个屁。张三郎虽然厌恶五姐一家子,好歹也是亲妹子,碧霞奴也时常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安排杜琴官带了保官儿上街走走,开开眼界。
那保官儿原先在戏班子里头久闻琴官大名,也曾经会过几次,只不过琴官这样的红相公他是巴结不上的,如今见日日陪着,又尊了三郎,自称门下,就起了坏心,勾勾搭搭的说些疯话,琴官心中恼怒,只是碍着是东家的亲戚,又不好多说。
这一日两个走在小巷子里,保官儿又作死要拉琴官的手,叫他一把挣开了笑道:“姑爷,小人有个内急,要去趟官茅房,劳你在此处稍候。”
保官儿听了心痒,也跟着要去,琴官推说不好意思,叫他在巷子里等着,自己去了再回来换他。保官儿如今正要巴结,自是言听计从在外候着。
正闲着没事,身后头一条麻袋罩住了,也不知是几个人,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等到众人散去,那保官儿脸上开了个油盐店也似的,哆哆嗦嗦喊着大爷饶命,从麻袋里头爬了出来,远远的听见杜琴官哼着小曲儿“姹紫嫣红开遍,都赋予这般断井颓垣……”
瞧见保官儿给人打了,唬了一跳,赶忙上前来扶住了,一摸钱袋子不少,知道是寻仇的,想也知道是唐闺臣叫人做的,忍住了笑意,假意知疼着热的安慰一番,扶着回了张府上,请蒋太医来瞧。
如今蒋太医和招弟儿已经成家,自己开了医馆,攒了小半年的挑费,渐渐的依附着东家,连带做些生药铺的生意。铺子与张府上就隔了几条街,听见是姑老爷叫人打了,赶忙收拾药箱就要过去。招弟儿如今养尊处优的在家当内掌柜,听见保官儿叫人打了,心里就猜出是唐少爷给琴官出气,拉了蒋太医道:“你要讨东家的欢心不难,若是就这么医好了,三爷心里倒未必高兴,我告诉你个巧宗儿。”
说着,低眉耳语一番,蒋太医心里还不落忍,招弟儿戳了额头道:“你怕怎的,我是他家出来的掌事大丫头,有事我担着,咱们要给奶奶出了这口恶气!”
蒋太医是个老女婿,宠得小媳妇没边儿了,只得唯唯诺诺答应着,进了张府里见过保官儿,装腔作势号了脉,摇头晃脑的背医书,保官儿大字也不识几个,听不懂他说的甚。外头开了方子,抓了药来,五姐下厨煎好了与他,谁知倒是一剂发散的药,吃下去原本的口子都胀起来,好端端的一个小白脸,肿得好似猪头一般。
五姐守着床边只是干哭,一面撒泼打滚扯开了嗓子骂那蒋太医,又指桑骂槐的说为什么请个庸医来祸害了丈夫。
三郎是直性汉子,只当是开的药不对路子,也不肯放在心上,另外请了旁的大夫前来调治,倒是碧霞奴心里明镜儿似的,又笑那唐闺臣依旧是少年心性儿,又恼了招弟儿不该这般淘气,想着蒋太医也是要给自家出气,又不好说他。
晚间夫妻两个被窝里说话儿,乔姐儿把事情来龙去脉给三郎掰饽饽说馅儿讲了一回,谁知张三郎倒欢喜,第二日就赏了蒋太医的生药铺几百斤的上好药材,说是等有了本儿在对半分账也是一样的。招弟儿听了十分得意,蒋太医也赞她是个会体贴东家心事的伶俐娘子。
保官儿在家休养了半旬,脸上身上的口子才渐渐的痊愈了,谁知来回一折腾,又加着给人打一顿,唬着了存在心里,伤口都化了脓血,结痂之后就破了相,原本白白嫩嫩的一张小白脸儿,如今横七竖八的几道血檩子,瞧着就渗人。
五姐原是冲着保官儿相貌去的,如今破了相,被窝里又不中用,成日家哭闹着就要与他和离,千兔子万兔子的把他家宗族十八代骂了个遍。王氏在一旁苦劝只是不中用,渐渐的瞅出来自己全家抱了团儿也不是那碧霞奴的对手,不如趁这个机缘退步抽身家去,老实本份种田过活也罢了,三郎一月汇过来的交子满破够自家胡吃海塞,都是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闹出这样的丑事。
正想着瞅个机会趁着年前就回去,谁知快到年关,偏生张四郎带着柳桃儿也找了来,三郎听见了直跳脚,依着他如今的老爷脾气,就不放进门,碧霞奴只怕街坊邻居瞧见了,赶忙推他道:“如今咱们家也比不得从前了,你这些个弟妹成不了气候,你这样六亲不认,在江湖上传出去,人家义字当头,不做咱家的买卖,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郎见浑家说的有理,只得点头叫门房放人进来,四郎避猫鼠也似的过来请了安,又把桃姐儿推出来见过嫂子。
碧霞奴是生养过的妇人了,定睛一瞧就看出端倪来,敢情这柳桃儿倒是个好命的,竟又怀上了,怪不得赶着往元礼府上来,只怕是得了消息,知道五姐要把孩子往张府里塞,夫妻两个眼热,也要过来待产,分一杯羹。
三郎是大伯子,正眼也不瞧柳桃儿,等到引弟儿带着两个往厢房里安顿,乔姐儿才对丈夫说了他们两口子打得如意算盘。
张三郎听了冷笑一声,转身瞧了瞧摇篮里头,冰姐儿如今身子健硕了不少,白白胖胖的,底气一足,睡醒了也不害怕,不哭不闹,踢着腿儿自个儿就在摇篮里头撒欢儿,不用爹妈费一点儿心。
伸手抱了闺女出来哄着笑道:“不过就是这点子家业罢了,往日里做更夫的时候苦熬苦业,都在高显城里住着,除了学里要钱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见来瞧我一次,如今倒好,一个赛似一个的热络,只当别人不知道是亲骨肉也似的。”
碧霞奴见丈夫家中姊妹都凉薄,心里更疼他,上前来接住了冰姐儿抱在怀中,拿自家的瑶鼻蹭蹭小人儿的嫩脸,逗得冰姐儿咯咯儿的乐,一面叹口气道:“人情如纸薄,古来如此,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如今两家儿都来了,咱们岂不是省事?”
说着,俏皮的朝着三郎眨眨眼睛,张三郎原是个聪明人,见浑家点破了,仔细一想,呵呵儿一乐道:“你这小丫头子好伶俐的心肠,这叫做驱虎吞狼之计?”伸手抱了老婆孩子,两个头并头脚挨脚,一处逗弄冰姐儿作耍。
果然等到四郎两口子去给母亲请安,不过片刻天井院里就吵吵起来,夫妻两个隔着窗棂纸一瞧,但见张五姐怀抱着儿子将那柳桃儿推推搡搡赶出门来骂道:
“不要脸的暗门子,谁知道你肚子里的货姓赵姓钱姓孙姓李,还不知道带不带把儿,就好意思挺着个大肚子上门儿来落草,明摆着是要贪图我哥哥的家业。”
柳桃儿怀着身子,前番就掉了个男胎,如今走几步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给五姐推了一把如何肯依,一把扯住了张四郎往五姐身上推,一面骂道:
“那也比你先奸后娶的好银妇强些个,不过仗着生了个哥儿,献宝也似的就往哥哥嫂子上房屋里塞,瞧瞧我侄女儿的摇篮都是金丝楠的,你们那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来?出花儿出的满脸麻子,只怕哥哥嫂子不叫你家的哥儿进上房,是怕唬着了我们宝贝侄女儿也未可知!”
五姐听见旁的还可,唯独听见骂她儿子,心火腾腾的往上冒,招呼屋里的保官儿道:“你是个死人呐!如今老婆孩子叫人指着鼻子尖儿撒狠儿骂一顿,难道就罢了不成!”
保官儿情怯,原本不要出来,如今见媳妇儿一个斗不过那边儿,也只好扭扭捏捏的上前来,对着柳桃姐儿一揖到地说道:“好嫂子,劝你省些事吧,都是自家骨肉,何必闹到撕破脸,又是在三哥家里,若是唬着了我们冰姐儿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