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花逢春进了红衣姑娘房里,两个又不知说些什么,碧霞奴和张三郎在正房屋中稳坐钓鱼台,只等着好消息。
果然不出片刻,那花逢春就领着红衣姑娘过来,与他们夫妇二人拜谢过了,红衣姑娘满面绯红,也过来与三郎夫妇到了万福,多谢他二人大媒。
只因嫁娶双方都没有老家儿在此,事从权宜,便没有恁多小定大定的规矩,不过是找了前头管账的先生来写了龙凤大贴儿,择定了良辰吉日,就在三日之后迎娶,嫁娶都在张三郎家中。
撮合了这一对欢喜冤家,张三郎这几日又忙着摸平了原先的账务,算来算去到底伤了根本,买卖也不过剩下几千两银子的本钱,因晚上没人的时候,搂着浑家商议起这事来。
碧霞奴点头道:“就是你不说,我也要与你商量呢,时候念书,曾经读到过一句,侠以武犯禁,当日我爹爹还在,就教导我说,这绿林道不是什么正路。
倒不是他们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有什么不是,只是世间原有法度,若都仗着自个儿武功高强,便不把规矩在眼里,岂不就乱了世道么。原先咱们仗着花二哥的号在江湖上走镖,虽说富贵来的容易,可是你也瞧见了,银子来去得都犹如流水一般,说穿了,不过是靠着别人家的名头,若是来日再有什么仇家寻仇,吃亏的还是咱们。”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花二哥如今在江湖上立得起来,可过了几十年金盆洗手,咱们又当如何?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呀……”
张三郎听见浑家这话,顿觉十分警醒,点了点头道:“这几日我也是提心吊胆的,算了算柜上的钱,其实该赔给人家的都赔了,倒也不曾折损了多少。只是一来到底在江湖上坏过一次名头,来日未必还有那么多保镖的找上咱们的买卖,二来当中打官司花钱走关系,少说也花了一二千银子。又要打发出去不少丫头老妈子,也要一笔安家银子。联络房屋经纪卖了河房和几间铺面,当中也多少得让人家赚一笔,这一回算下来也算是伤了咱们的根本了。
当日我要靠着花二哥的名头走镖,你劝了我说还是老实本分,守着多大碗吃多大饭的好,是我年轻气盛,因为当日咱们给县尉唐家欺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想着先把业立起来,才能护得住你,倒是我急躁了些,看来还是要往正路上走,才是长久之计。”
碧霞奴听了笑道:“这不全明白过来了?要我说不如趁着这个好日子,咱们和花二哥还有那红衣小妹子好好商量商量,这原是借着他们的名头开起来的买卖,如今又叫那红衣女子给搅和了。不如就把一笔烂账留给他们。
这两个都是江湖人,维护起镖局子来,可比咱们两个强远了。就是跟那些客商打交道,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咱们两个都不是做大生意的料,还不如趁这点钱没有赔光,把自己的那一份抽出来另外干小买卖。如今你又是黉门秀士,就是不去考功名,守着小店做个晴耕雨读的差事岂不是好吗?如今冰姐儿眼看大了,我这个小孽障又要落草,咱们倒不用请先生,就是你来教导他们也罢了,不论男娃女娃,念两句书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一回,每日里又不用担惊受怕的,虽说是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觉着倒还是小富即安的好呢。”
张三郎见碧霞奴说的话句句在理,又都和着自己的心事,喜得搂着她在怀里笑道:“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先瞧着姐姐就觉得心里爱,如今做了几年夫妻,倒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夫妻俩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温存不必细表。
过了几日,帮衬着花逢春和那红衣女子成了婚小,夫妻两个依旧住在三郎的买卖场院里,张三郎瞅个空子,就对花逢春说起这事来。那花二哥原是很讲江湖道义的,听见这话赶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兄弟这是说甚话,不是叫我做那不讲江湖道义的豺狼虎豹之辈吗?这买卖的是我助兄弟做起来的,如今自个儿却夺了去,叫我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起名头?”
张三郎听了这话笑道:“哥哥说话恁的见外,哥哥是谁,我们是谁?虽说是两姓旁人,却当是至亲骨肉一般,再说这买卖的本钱又是借着花二哥的名头做起来的,,原本我不过白出个力算算账罢了,如今哥哥嫂子已经成婚,正是成家之后要立业的时候。
你又发下重誓,不在路林道上行走,不做那败家破业的勾当,若是一切从头再来,嫂子又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出身,叫她跟着你东奔西跑风吹日晒的,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女孩托付终身的心思吗?再说我家道原本不难,再多赚了银子也没有甚用处,我心里还是想过些晴耕雨读的日子,这买卖说来说去都是哥哥嫂子拿在手里最妥当。”
那花逢春原是个直性的汉子,肚子里没有那些个弯弯绕,听见张三郎这般说,又心疼浑家为他耽搁半生,如今两个若是想要这样在市井当中落脚,不去江湖上做那打打杀杀的勾当,这一笔挑费倒还真没处抓挠去。
如今三郎既然说了这话,又素日里知道他这兄弟从来是明人不说暗话的,何不就接了他这买卖,还是从头做起,原先他赚来的银子叫他带走就是了,就当自个儿两口子给他做个掌柜的,日后东山再起之时,每年也学田里交些租子就是了。
当下拍了板儿道:“这买卖我接了你的不难,只是原先那些利钱银子我是一概不要的,若是你们当做打发要饭的给了我们夫妻两口子,我们就宁可跺脚一走,海走天涯,叫你们永远也寻不着。”
张三郎素知他们两口子都是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任脚踩的主儿,心里明白这话不假,连忙点头笑道:“哥哥这话我不敢不遵,如今账面儿上的银子也不多,我在留下一个季度的挑费,好教哥哥维持运作,旁的满破也够我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了,左右我们通家之好,家里若是嚼裹儿不够时,再来拿也是一样的。
弟兄两个把这事定了,就叫前头柜上侯儿掌柜的算了账,留下运营的本钱,剩下来的一股脑儿都叫花逢春硬逼着侯儿去换了整齐银票来塞在三郎手里。因说自己在江湖上有这样的名头,保镖的自然还会来,也不过一两月,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买买立得起来了。张三郎素知自己这个结义兄弟最是弄性使气的,银子来的容易,也不与他客气,便拿了柜上的浮钱儿,交割已毕。
回得房来对碧霞奴说了,碧霞奴因劝他道:“如今既然人家两口子成亲,这前头一进的院子又是他们家的买卖了,要我说咱不如往别处去住,彼此也都方便些,来日那红衣妹子若是诞育几个孩儿,这房子可就挤得不像话了,又不是至亲的骨肉白住在一处,无冬立夏的彼此相见倒不甚方便呢。”
张三郎笑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听花二哥说了,日后这买卖赚了银子还要让与你我,我倒宁可在银钱上头莫要与人瓜葛,虽然他夫妻两口子不说,绿林道的钱也不过是井里打水江边倒,来得容易取得麻利,又何必为了那点子虚钱倒博得一个贪图人家家财的坏名声。”
碧霞奴听他这般说,知道丈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果然听三郎说道:“我合计着咱们不如搬到凤城去住,咱们在那边儿还置下过一处小门脸儿,原是要给你那间绒线儿铺开分号的,你不是素日早就想开个二荤铺子吗?这样的手艺不做吃食,白放着倒是可惜了。
那间门脸儿比这里的还大一倍,咱们就说住在后头院子里,前头每日里给各位高邻预备早点,中午带队几个小菜卖两壶烧黄二酒,晚间还有趁着热闹出来逛逛的,不如请几个说书的,或是一班小戏,招揽来往客商,到好卖些酒菜他们。这样咱们又累不着,就连一日三餐都省的你再另外做了。
我还有个心气儿,说出来你也别笑话,当日你对我说念书倒比做生意来得清闲自在,我想着不如趁着如今太平无事的时候就考个功名出来,待选之时若有一处山清水秀的去处,我就带了你前去赴任。若是选不出来,有个举人的名头带着,到底万事方便些,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碧霞奴其实早有心思劝丈夫考个功名出来,只是知道三郎素来清贵,自己爱惜羽毛不肯劝他,如今听说丈夫有心要考举人,心里十分欢喜,因笑道:“这才是正理呢,这钱财的事也论来历,就比如咱们原先开镖局子,虽说也有钱,只是绿林道上却不把这银子放在眼里,若有了功名又不一样,常言道,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光棍不斗势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两口子商议妥当了,也不曾对花二哥说出实情,只怕他又要苦苦挽留,只说两思念闺女,要往亲家去瞧瞧,一面打发了原先的两房家人,给了安家银子,请他们自去赁房,有了本钱做些小生意。夫妻两个轻装简从,就往李四郎家中去接冰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