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正准备说话,顾瑛就挨过来急急解释,“祖母本来真的不想管这宗事的,但那位钱太太以死相胁,实在是忍不下心。反正咱们家地里差人手,随便找个地方就安置了。有我时时在旁边看顾着,铁定不会给咱家添麻烦。”
顾衡一抬头,就看见齐刷刷的三对六只眼睛以同样的神情紧盯着自己,不禁感到好笑。
“放心吧,我不是我爹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除了跟银子亲香,万事不放在心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即便钱馆主真的杀了人,这么大的孩子总不可能杀人。祖母从前就说过,有些人咱能帮一把是一把,也不求人家记得只求自家心安。”
张老太太眉眼俱都舒展开来,拍着顾衡顾瑛的手道:“我就知道自己养的孩子良心好,你们两个可比好多人靠谱多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愿这个钱家的孩子能顺顺当当的长大就行。”
哪有这样夸自个儿的?
顾衡无奈一笑,心想我老子顾朝山也是您亲手养大。为着那些陈年旧事您还不是时常给他没脸,常当着众人的面骂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说实在话,依顾老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说,良心即便没有被狗吃其实也所剩不多了。
同茂堂在顾老太爷手里的时候,一个月总要拿天出来义诊,或是初一十五,或是端午中秋重阳上元。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这世上买什么东西都可以打折扣,只有吃病看药不能打折扣。贫苦人家遇着三病两痛多半是硬扛,却不知有些病症是越拖越重。
医馆里每月能有天不收药钱,这些人多半就又有了活路,用不着将小病拖成大病。遇着实在给不起银子的病人,顾老太爷常常是大手一挥,就将这些人的药钱全免了,到最后说不准还要搭上几顿茶饭钱。
顾老太爷故去后,顾朝山成了同茂堂的新任大东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医馆搬到了莱州县城,第二件事情就是废去了这条延续了几十年的老规矩。
有些生了重病的人认得同茂堂的招牌,千山了水地赶过来。有钱的便罢了,若是遇着没钱拿药之人,顾朝山就吩咐伙计拿些寻常的止痛丸药将这些人草草打发了,为此没少惹人诟病。这也是这些年同茂堂虽然越开越大,但是名声却一年不如一年的原因。
到了晚间把钱家幼子钱小虎安顿好之后,顾衡开始细细询问白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钱太太在县衙门口一众穿官服的人当中,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官职最大的人,还有理有据地当堂喊冤。他眼睛微眯了一下缓缓点头道:“钱太太只是一个寻常乡下妇人,眼界有限。竟然好巧不巧地选在新旧两任县令交接的时候告状,我断定其背后必定受高人指点。”
顾瑛心头一惊,细细一寻思道:“哥哥是说钱太太今日其实早知一死,这才将钱小虎急急托付给祖母?”
顾衡就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祖母年岁大心又慈善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傻乎乎的?能养出钱月梅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儿,那位钱太太心中能是个没有成算的吗?敲登闻鼓当堂告状,滚钉床为丈夫翻案,临死前托庇遗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行事颇有章法,到现在你还觉得都是事出突然吗?”
顾瑛缓缓摇头,“哥哥这段时日好像换了一个人,往日无心无肺对谁都好的不得了,如今却是对谁都觉得对方有歹意。那位钱太太的为人品性是连祖母都赞过的,况且从前你连面都没有见过,如何敢断定她是个满腹心机的人?”
顾衡一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如何辩驳得清楚。
就举拳假咳了一下道:“我还记得祖父小时候教过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并没有说钱太太是满腹心机的人,而是说她背后必定有人指点。”
往日他最不耐烦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却不想这个小妹子对自己有一丝误解,“……最开始时钱家惹上了骆友金,钱馆主已经将家人全部送走。按说他们暂居的平阳离咱们莱州有近百里路,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钱太太怎么知道新旧两位县令在今日交接?”
顾瑛本是极为聪明之人,只是先前被钱太太的刚烈赴死所震动,一时没有想到此处罢了。
顾衡见她脸色发白,忙缓和了语气,“其实我这是以己度人,你那天遇到的钱月梅可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三言两语就逛得你将银碗送与她做盘缠。”
说起这件事,顾衡难免忿忿,“她走得倒是轻巧,结果钱馆主转眼就下了大狱,钱太太滚钉床身亡,钱小虎又被吓懵了。我自然觉得这事情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只是帮钱太太的这个人不知到底是何心思?”
顾瑛细细一思量,觉得哥哥说的话有道理。但是钱太太从钉床上下来时神情悲愤满目凄然,却也不像是作假。心头便明白,钱太太即便是受人指使,只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踌躇了一会儿小心道:“我听说衙门口那些专门写状子的讼师没人敢接钱馆主的案子,虽然大家都明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没谁敢真正跟官府作对。档口上已经有人在接赌,赔率还颇高,十之八九都说无论案子怎么审,钱馆主还是出不来。”
顾衡拿起书案上的乌铁镇纸,用指尖抚摸上面字迹的凹痕,似笑非笑地瞅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你见那家人实在可怜,就想让我去帮钱馆主打这场官司。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自然是一句好话,只是好妹子,哥哥我明年就是要参加秋闱的人,那些是四书八股都读不完,你觉得我现在去掺杂这些事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