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师傅把东西收拾好,又仔细把窗户和门仔细检查了一遍就退下了。漆黑的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沙沙的落在地上给人一种难得的踏实。顾衡在六角盆架前细细净了手,缓缓靠在小客栈简陋的架子床上,慢慢地琢磨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经过那场大梦前后十几年的洗练,汪太太的这点道行简直不够看。
当顾衡看到那些做工精细的点心时,还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结果第二日再到汪太太的房中请安时,就再没在炕几上看到那些点心的踪影,他就知道有些事无论怎么改变,该来的还是会来。
七月十八日,在同茂堂的大门口,顾朝山当着众人慷慨激昂地勉励各家儿郎努力上进,顾衡却是老神在在地等着即将到来的……宿命。
一袭沉香色缠枝莲菊纹妆花缎夹衣的汪太太最后时刻才迤逦而来,脸上容光焕发没有丝毫病色,根本不像一个久卧在床的人。用白丝帕将一杯芳香四溢的太禧白托举在手心,满眼是不容错认的慈爱和不舍。
“预祝你们旗开得胜……”
“在外头要收敛脾气要多学多看……”
酒水香醇,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人作呕的甜腻。可以说是两世为人的顾衡就意味莫名的笑了一下,知道这里面多半掺了经过蜜炼的川乌头。而今天早膳时上喝的那碗用珍珠参炖的清油鸡汤,就是延缓这盏酒水药效的。
没人知道,顾衡根本没有喝那碗炖得格外香浓的鸡汤。相反,他还喝了激发药效的附子水。所以当香醇的太禧白一下肚,一切都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当同茂堂的大夫们急着对顾衡施救时,始作俑者汪太太被闻讯赶来的衙役们看押起来。最为注重名声的顾朝山此时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挽回即往的颓势。所以这场原本势均力敌的角斗,顾衡靠着不要性命的打法——险胜!
汪太太想一了百了,顾衡更想一了百了。
他所依仗的就是当天早上,吩咐妹子顾瑛悄悄熬煮的一壶绿豆甘草汤。他不敢做得十分明显,因为宅子里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若想要一招取胜,只有忍常人不能忍。所幸,老天还算开眼……
藏青色的棉布蚊帐有些闷热,顾衡漫无边际地盯着帐顶细细的纹路。以顾瑛的聪颖,事发后多半猜出了绿豆甘草汤的作用。但小姑娘极为懂事地一个字都没说,反而守在一边帮他喂水、喝药、反复擦拭……
顾衡稍稍清醒后决定立即按照原计划奔赴省城应考,所有人都叽叽喳喳地反对。只有顾瑛沉默寡言地在厨房烙好了一大包薄饼,又把大夫开的解毒药一剂一剂地熬制好,装满了硕大的藤皮壶放进马车里。
顾衡心头一阵热烫,连眼眶子都有一阵温暖湿意。
顾瑛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唯一所做的却是无条件的支持。顾衡的胸口又酸又软,想起自己离去时这丫头眼中的坚定和信任。他想,在从前的那场大梦里,这个女郎是不是以同样的神情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次的无情离去?
这是最后一次,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拿命相搏,顾衡在心底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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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一下男主的心路历程,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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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九爷
通往省城的官道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刚刚下过一场细绵秋雨,路面干净得像自家的后院。莱州顾氏宗族的现任族长顾九爷打了个哈欠,从马车里伸了个脑袋问道:“还有多久赶得上衡哥的行程?”
赶车的人叫顾大旺,是常跑这条官道的族中子侄,闻言哈哈笑道:“您老人家这句话问了百十道了,自个不嫌烦吗?早上那家小客栈的老板说了,衡哥刚刚走不久。他又是个病身子,按照这个脚程咱们中午就能赶上他们!”
顾九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一下顾大旺粗壮的脑袋,骂道:“以我的辈分叫一声衡哥也就罢了,你有什么本事也管他叫一声衡哥?这些读书人都是天上星宿下凡,不光面上心里头也要毕恭毕敬才行!
顾大旺满脸不服气,“衡哥才不会这般小气,今年春天我得了二小子,他知道后还送给了我一对银锞子。上头刻了毛笔墨碇,精致得不得了。孩儿他娘说,要把这对银锞子好生保存,日后孩子大了进学的时候再用。”
顾九爷摸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摇晃着脑袋赞道:“那孩子不忘本,骨子里从小就有股仁义劲儿,朝他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长大后见了咱们这些左邻右舍亲戚叔伯,也知道体恤一二。比起顾朝山的那两个儿子,可是要好上太多!”
顾大旺执马鞭的手顿了一下,迟疑问道:“那汪太太我也瞧见过两回,看着也算是慈眉善目的人,怎么就这么容不得衡哥?竟然当众在酒水里下毒,这到底是不是亲生母子?”
顾九爷手指恰巧揪了一根胡须,疼得一阵皱眉皱眼。
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你也听到了外面的那些传言,唉,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无风不起浪,我看衡哥的眉眼跟汪氏确实不肖同,说不准他真是什么外室所生。这样说来,汪氏容不下他也是情理当中了!”
顾大旺扬了一下鞭子,叹道:“唯愿衡哥这趟顺顺利利地中举,要不然那汪太太在背地里岂非要笑断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