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才和涂秀才见顾衡听得两眼放光,一时间好笑不已。觉得这真是个小毛孩儿,多半是过来走走过场长长见识的。
顾衡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出头,又是第一次应考,在这些人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所以都对他毫不设防,还颇有些卖弄地将自己的一些实战经验告知。虽然有些并无甚大用处,但顾衡还是郑重道谢。
就这样几个人在客栈里相处颇为愉快,有时候你送我几块点心,有时候我回赠你一篮青枣。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这样你来我往的,顾衡在这些人当中的印象也变得越来越好。
八月十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有考生排着队陆续进考场。
因为是联名俱保,必须要名册上的五个人同时进场,所以顾衡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顾徔。两个现任堂兄弟极为礼貌地打招呼,甚至有些客套太过。最起码在周围人的眼中,看不出他们之间存在丝毫芥蒂。
话还没多说上几句,一派闲适的顾徔就敏感地察觉了与往日有些不同。
最为心高气傲的涂秀才笑眯眯地拍着顾衡的肩膀热情道:“小老弟,这九天七夜可有的熬。进去后先不忙急着写卷子,要紧的是把带进去的家伙事儿布置好。要不然等天一黑,晚上歇息时可要受大罪了。”
冉秀才一贯的厚道,也站在一边细细叮嘱。
“从成药铺买的那些提神醒脑的丸剂莫要一下子用多,当心气味太过浓重引来巡检官的呵斥。杂役每天下午酉时会过来收拾便桶,这东西用完后要记得盖盖子,要不然那个味道会把自己熏晕的。”
顾衡面目谦和地一一称谢,倒让顾徔这个正牌兄长手脚无措地愣在当场。
按照规定,应考时不能夹带有字之片纸进场。考箱考篮考袋被当值的士兵一一搜查,就连长衫的褴边都被小刀隔开细看。
顾衡的这几套衣裳是顾瑛亲手所做,故意都只缝了一条细而又细的褴边,根本就不能夹带什么东西,所以很顺利地就通过了检查。
这处贡院是前任布政使在二十年前亲自督建,所以看起来还有五成新,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破烂不堪。
顾衡将薄薄的被褥铺好,当然记得把油纸提前垫在下面。前面的这块板子晚上充当床板,白天翻过来就是写字的案板。虽然狭小逼仄,但比自己预想的已经好上太多。
看看天色还早,顾衡就坐在号舍里左右观望。所幸这里离茅厕不远不近,虽然看得到但是气味并不怎么浓烈。可是想见今晚住在旁边的那位仁兄,必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名册上联保的五个人一进场就被打乱了顺序,这时候不知道被分到哪个旮旯地。济南府的这所贡院据称有号舍八百零五十间,顾衡周围俱是不认识的人,想送个笑脸出去都没人有空暇欣赏。
略略一耽误就到了中午,两人一组的杂役们由身着锁子甲的士兵看护,顺着甲乙丙丁的顺序开始分发热汤。
说是热汤不如说是混了一点油沫子的热开水,浅浅的浮着几粒葱花,叫人看了就没甚胃口。顾衡毫不介意的舀了一大碗,和着两个椒盐炊饼吃了个半饱。
子时开始只听铜锣一声敲响,由身着蓝袍的掌试卷官们分发考卷。这些人也是两两一组,左右也各跟着一个面目冷肃的士兵。这是国之抡才大典,根本就不容人小觑。
合衣小睡片刻后的顾衡睁开眼时见天色尚好,抬眼望见对门号舍里的人早已开始奋笔疾书。心想总共九天七夜呢,这些人着什么急?
本朝开国之初,曾将总共九天的乡试分成三场来考。但因徇私舞弊的人太多且防不胜防,太祖一怒之下就规定三场合并成一场,大比进行时派重兵把守,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在号舍里进行。这样虽然最大限度防范了作弊,但同时也让考生苦不堪言。
不过考卷还是按照惯例分为三部分。
头场是《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每道答案规定在二百字以上,这一场主要是考考生对四书五经以及各家注疏的基本掌握情况。
第二场的内容是论一道,书写诏、诰、表,这一场主要检验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条件。第三场则考经、史、时务、策五道,这场才是重中之重,可视为考生对安邦定国的个人见解。
考生答卷有几条规则:一考卷一律必须用墨书写,谓之墨卷。二,卷首先写考生姓名、年龄、籍贯及三代名讳,以及考生在校所习本经。
顾衡顿了一下,才在卷首处籍贯处细细写下山东省济南府莱州县,父顾朝中,母顾丁氏。祖父顾元泰,祖母顾张氏……
这一世的一切终于有所不同。
顾衡面带微笑地想,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一步一步地筹谋,终于挣脱了命运即定的桎梏。顾朝山和汪氏偶露的亲情,曾经是自己做梦都在期许的奢求。却如同朝雾一般虚无缥缈,一遇着烈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天七夜的照明除了外面的天光之外,就是自带的小油灯,另外还有三支掌长的白烛。这三支白烛至关重要,烛尽后不管是否答完均须离开考场,所以轻易不能点燃。
兴许是心境开阔,顾衡并没觉得九天有怎么难熬。看见有人起身离场后,他也慢腾腾地将早已书写好的墨卷整理好,恭恭敬敬地呈交给堂上的受卷官。
那人见卷子上一笔令人赏心悦目的端正颜体,且字字力透纸背,这没有十年的苦工是决计不行的,便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顾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