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端王看着面前内容和笔迹一模一样的两篇策略,一向板正严肃的颜面露出一丝笑容,“方敖同在莱州任知县,齐为民在济南府任乡试监临官,这两个人竟然在书信里向我举荐同一个人,倒也算是一件稀奇事,想必这顾衡有几分真本事。”
方敖同和齐为民年少时都曾是端王的伴读,如今都在地方上履职,算得上是端王的心腹。
王府总管魏大智就陪笑道:“王爷慧眼如炬,奉皇命巡视各路贡院,看了这么多秀才也只听您说过这人还有几分才干。”
正在桌案前分茶的一个梳了偏云髻的侍女听到“莱州顾衡”几个字时,一双纤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好在正在专心看信的端王并没有注意,女子用纤细的尾指迅速抹去黑地素三彩茶盏上的几点水渍。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温婉模样。
端王看完书信,缓缓沉吟了一会儿,口里不住赞叹。
“我在济南府时,只隔着一道门听见过这个顾衡的声音。当时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尤擅以四两拨千斤。这笔颜真卿的字,看似圆润端正,字里行间却有一丝腾腾杀气。想来毕竟年青,锋芒还未收敛住。”
毕竟是深宫长大的皇子,虽然不受皇帝宠爱,但看人看物的眼力劲还是相当准的。
分茶的侍女双手加额,恭敬递过来一盏月下踏雪寻梅。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动静。园子里服侍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最不喜欢别人胡乱发声,所以递过茶后只是安分的敛眉垂目。
端王却忽地侧身抓住她的指尖,徐徐摩娑了一遍微笑道:“秀儿,我记得你的祖籍好像也在济南府。不如我派个人去好生查查,也许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也说不定。”
唤作秀儿的侍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骇得几乎变了颜色。
“多谢王爷的厚爱,只是初见府时王妃娘娘早己帮我查过,说离我血缘最近的一位堂叔在多年前离世,剩下的几亩田产早就被族里收回。故乡早已没有亲人,回不回去已经无关紧要了……”
王妃俞氏淑惠恭顺生性温良,嫁进王府已逾十载,虽然没有生育但端王很是敬重于她。能够送到自己身边服侍的女子,必定经过重重的盘查和考验,所以这个秀儿的忠心是不必怀疑的。
端王看着眼皮都不敢抬的侍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只是皱皱眉然后随意挥了挥手。
秀儿就知道主子这是要说些私密话,起身福了一礼后告退。蜜香色的百褶长裙在地上瑟瑟流动,很快就消失在雕有斗攒玄蝠纹的落地槅扇门外。
刚刚出了伏,王府后院最后的几只秋蝉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再无了夏日的活泼。
端王晃动了一下茶盏,精致如画的茶汤立刻就开始变得浑浊。他垂了眉似是无意问道:“我记得这个丫头进府总共不过两年,王妃怎么会调她进书房来伺候?”
莫说王府,就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主子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厮都需是家生子出身。这个叫做秀儿的侍女进府时已经十八岁,按说这种不知根底的人只能在外面做些杂活。
却不知怎地就入了王妃俞氏的法眼,挑在身边贴身伺候了一年,什么规矩礼数全都是从头学的。像这样的丫头那年总共有三个,都是一水儿的北地美人。但只有这个秀儿有几分运数,一步登天派到了王府内书房做了一个茶水上人。
魏大智作为王府总管,有些事情即便明白也只能装糊涂。
眼珠子一转就含含糊糊地道:“王爷和王妃娘娘情比金坚,自然不是那起子小人可以过嘴的。这不是周贵妃的千秋又要到了,王妃娘娘是怕这位主子又像前年那样抽风,连个招呼都不打又送两个不知根底的人进来……”
宫中这位年已四十的周贵妃可说是一位奇葩,盛宠多年不说。虽然面上一派温柔贤淑,但骨子里的说话行事全凭自家心情高不高兴。
偏偏当今圣人就是独吃这套,说周贵妃天性烂漫有童稚之心,轻易都不会轻易拂了她的意。所以越发惯得周贵妃气焰嚣张,宫中的小嫔妃和地位稍低一些的外命妇根本不敢擢其缨。
去年这位娘娘千秋时,一时兴之所至,意将底下歌舞助兴的一群绝色乐伎分赏在座的王爵和朝中阁臣。
这番作死的举动引得人人侧目,但人人都敢怒不敢多言,毕竟这位周贵妃后头站着的是当今皇帝。
最终有不怕死的御史出来战战兢兢地小声质疑,说这些宫中乐伎多是教坊出身,平日里听个曲儿跳个舞就罢了。若是顶着圣谕入了人家的后宅,是当主子还是当婢女呢?
皇帝当时就轻飘飘地一笑,淡淡一哂,“那明年就甄选一些良家子,好让贵妃当面赐给有功之人……”
屋角的滴漏轻响,魏大智小心低觑了一眼,“听说贵妃娘娘的千秋节后,礼部周侍郎没隔两天就派了心腹之人回了趟老家,带回好几个族中之女。有见过的人说,那几名女子是打小养着的,琴棋书画便也罢了,其中有一个的容色与宫中贵妃娘娘不相上下。”
礼部侍郎周敏之是周贵妃的嫡亲哥哥,为人最善逢迎。他做官别的本事没有,讨皇帝和贵妃欢心的手段是一套接着一套。
饶是端王对目前的境况是焦头烂额,闻言也不禁感到失笑。
“你的意思是说周贵妃预计把她的那些族中女孩,一一分派给宗室或是朝中大臣。咱们府上的王妃为了防范于未然,这才把秀儿抢先一步送到我的身边来吗?这些女人们的弯弯肠子,实在让人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