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奇异的,顾衡听懂了童士贲嘴上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也看了童士贲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听说是因为贵妃娘娘的千秋节,宫中圣人才特地下旨加了这场恩科,诏谕前科落第中品性卓著之人加试。只是乡试恩科后不可能又加一场会试恩科,所以童兄这科即便得中,只怕还要等两年才能参加下一次的春闱呢!”
童士贲的脸色顿时绿了。
官场上向来讲究论资排辈,晚一科就成了后辈。多少头发花白的老者在青葱少年面前弯腰行跪拜大礼,就是因为他们要晚于别人中进士。
以往的乡试恩科多排在十月,也即当年的秋闱之后。补录的举子就可以顺利参加来年的春闱,啥事儿也不耽误。
今次的恩科却为彰显贵妃娘娘的尊宠,特意选在了她三月的千秋节后,这就造成这批补录举子地位尴尬。就是中了举人也参加不了当年的春闱,而下一次春闱尚在三年之后。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童士贲没想到这个小表弟口舌竟然变得如此厉害,就故作轻松地温和笑道:“衡哥对我还是存了气,见了我的面连表兄都不愿意喊了。以往跟进我的身后,叫得可欢实了。你如今是正经举人,看不起我们也是有的。”
顾衡再一次感叹,自己难道是被牛屎糊住了眼睛?
从前怎么就看不透这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两面小人?从前怎么会以为这个人一脸憨厚老实巴交,就把顾瑛放心的托付给他?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一心一意地为他筹划,助他登上高位尊享富贵,最后却极利落地反咬自己一口?那时节,到底是什么蒙住了心蒙住了眼?
以致自己刀斫之下,身首分离……
顾衡丝毫没有动怒,掸了一下衣袖上的灰尘,“难道童兄没有听说过吗,我已经被同茂堂顾馆主过继给了他的长兄。顾馆主如今是我的是四叔父,汪太太是我的四婶婶。童兄是汪太太的外甥,这拐弯抹角的亲眷关系就不好再论了!”
童士贲没想到这人如此光棍地不承认这声“表兄”,一时气得倒仰。又想起打从自己和叶瑶仙的事情败露后,顾家上下一干人待自己大不如前。
前些日子母亲的心绞痛又犯了,他特地寻到同茂堂想寻两根有年头的人参作引子。没想到大表兄顾循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说铺子里上好的人参都早早被人订下了,眼下没有多余的。若实在有急用,就先下些定银在生药铺子的柜面上。
童士贲一时气得嘴里发苦。
往日里姨母汪太太掌中馈的时候,这顾循顾徔哪个不是对自己笑脸相迎。但凡用药,只要在同茂堂铺子上打个招呼就行,伙计自然会把最上等的药材送过来。这回别说药没拿到,还受了一路的冷脸。
童士贲心头忿忿,转头就看见叶瑶仙躲在角落里正神色古怪地望着这边。也不知在瞧什么,脸上乍羞还喜。他一时气极,伸手狠掐在女人腰间的软肉上,口里却温和问道:“怎么还不回舱里去,当心着了凉……”
叶瑶仙一惊,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骇叫压在嗓子眼,委委屈屈地跟在童士贲身后,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又扫了一下顾衡。见那人脊梁挺直,背着手似看非看,脸上还有一种介于嘲讽和同情的表情。
这人好似比上一回又生得俊了些。
鼻梁高挺双唇微薄如刀,一双眼睛在尾梢处变得狭长上挑,似乎总蕴含着若有若无的温柔情愫。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细棉布夹衫,衬得这人如同崖边的劲竹,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气节。
反观自己的丈夫童士贲,虽然也算气宇不凡。但与顾衡站在一处,面目稍显平凡,神情稍显猥琐。今年秋天的一场大比,一个得中一个落第,就使得两个人的境遇开始有了天壤之别。
两人前后脚回了船舱。
童士贲一转头就看见女人脸上若有所思,就掀唇讥笑道:“心里头是不是很后悔,去年龙舟赛时你要是老老实实听我姨母的话,说不定已经顺顺当当的进了顾家的门,当上了风光的举人娘子。只可惜棋差一招,委屈你跟了我这个无用之人……”
叶瑶仙一怔,不自在地将闲落的几件衣服收拾好,温柔道:“又在胡说,若不是实在担心你,我怎么会舍下丁点大的孩儿跟在你身边服侍?”
童士贲的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轻咳了一声道:“娘把孩儿抱在身边养,也不是成心拿捏你。这是童家的长孙,她是怕你年纪轻不知轻重。索性你自己想开了跟着我到京城来,要是老在家里闹腾,别人只会说你这个当儿媳妇的不懂事。”
叶瑶仙再装温良也实在忍不住撒气辩驳,“可不敢当这个称呼,我如今只是你的妾室,这个儿媳妇另有其人呢!”
童士贲不免心生尴尬。
“我早就说过,等我中了进士之后自然扶你为正。从前你性子干脆利落,从不计较这些俗事,如今却变得这般咄咄逼人。哼,不过是看见顾衡那小子中了举人,又眼馋又失悔罢了……”
叶瑶仙被人当面说破心事,脸上青红一片,不由口不择言怼道:“等你中进士时,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你现如今连个举人都不是!”
童士贲顿时勃然大怒。
一时间忘记这里是只隔了一层薄薄木板的船舱,一个巴掌就狠狠搧过去,嘴里骂道:“当初若非你下死力勾引,我怎么会冒着得罪姨母姨父的危险和你在一起?若非你不知廉耻脱光衣服缠上来,我又怎么会被人赤条条的地堵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