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转头打量了她几眼后,怅然地盯着院子里一朵初绽的旱莲,“我那位好二哥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把我吊着,杀又不杀放也不放,可我常常觉得一觉醒来就要身首异处,心口疼得就好像被火燎着。”
他紧攥着手里的酒杯,低低压着的眼里有蔓延的血丝,“我不甘心,这么多年的筹谋一夜之间就付诸东流。父皇到底是为什么舍弃我,老二怎么就忽然入了他的眼?”
这些话不知压在敬王心里多久了,这时候终于借着酒意咆哮出来。
杜王妃上前一步紧紧拥着他,心里酸楚的不行。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是说不通道理的,爷在我眼里跟天神一般,丁点儿小挫折眨眼就过去了。如果连爷这样的天之骄子都抱怨老天爷不公,那世上的平民百姓活着不过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敬王让这话骇笑了,靠在椅子上喃喃,“先皇对我的百般宠爱,都比不过他最后给老二的一纸诏书,所以他成了赢家我成了输家。如今我只能自圈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直到老死,奢望他什么时候能够开恩……”
杜王妃心痛的不行,粉饰太平道:“咱们是主动在这块地方住着的,皇上也没有明文下旨说把你圈禁在这边,爷何必自个儿吓自个儿?”
敬王目光复杂的看过来,“我半辈子都在自欺欺人,难不成到了这岁田地还要自欺欺人吗?先皇处处压制老二,其实是为了打磨他成才。先皇事事顺着我,那是纵容那是捧杀……”
他一想起往日那些快活时光就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被愚弄。父皇对自己的慈爱,对母亲周贵妃的宠爱,对外祖父周阁老的信重,统统都是自以为是的虚无!
杜王妃拿着手绢帮丈夫把下颌上不慎滴落的药汁擦拭干净,眼神忽然有些闪烁,“我刚才没有经过爷的允许,给建章殿大学士温铨悄悄送了信,请他务必抽空过来看望一回王爷。当年你和他走的颇近,这么久没有见面肯定有不少话想聊一聊……”
屋檐下养了一缸鲤鱼,厅里静的只能听见鱼儿游来游去的声音,鱼鳍扑棱扑棱地像是击在人的心头。
无法言喻的疼痛从心中蔓延挥洒开,敬王转头看着屋檐下的游鱼,半晌才低落无力道:“温铨一门心思只知做学问,算是极为纯善之人。往日他和我走得太近,如今的日子多半不是很好过。送个信儿过去也好,看看这位温大学士还记不记得故人!”
杜王妃终于舒了一口气,有些事只要有个开端就行,现在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过了三日二更天过后,别庄后角门上悄悄进来一前一后两个人。也许是怕被别人瞧见,一路过来连灯笼都不敢打。进了内院后,前头领路的人低声道:“您只管顺着石子路往前走,我家王爷在前面等着。”
披着连身斗篷的人微微点头一路疾行,远远看着檐下一道熟悉身影,立刻一头拜下,声音哽咽道:“殿下受苦了,老臣实在是无颜见殿下……”
敬王双手扶起来人,眼眶里也有些婆娑,“都是小王无用,害的大学士也跟着受牵累。听说你动辄得咎,大小朝会上都被无端责骂……”
建章殿大学士温铨苦笑一声,“一朝君子一朝臣,往日里我跟着殿下鞍前马后,早就是端王……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立刻抄家灭门就已经是天之侥幸,受些责骂也算是应得的。”
温大学士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才四十余岁就已经做到了大学士的高位。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日后的内阁首辅也是有可能争一争的,奈何跟错了主子……
敬王不着痕迹地将人打量了一番,见他头发花白下唇低垂,两颊已经有了深刻的纹路,哪里还有半点昔日意气风发温文儒雅的模样,如今也不过是风烛残年的半老闲人罢了。
他心中浮起一股莫名酸意,“都是我太过无用……”
到了这步田地温大学士看开了许多,反过来安慰道:“先皇大行之后,殿下一直避不见人。我们这一起子就跟孤魂野鬼一般,哪儿哪儿都不受人待见。有几个被打发到偏僻地方当了父母官,有两个被寻了错处下了大狱,至今生死不知。”
敬王脸上浮起一丝羞愧。
遗诏还没有颁布的时候,王府上上下下都还抱有一线希望。结果立端王为太子的诏书一出,王府立刻变得树倒猢狲散。那时的他心灰意冷看谁都不顺眼,每日只想躲在阴暗处独自神伤。
好在温大学士知道这位爷善长趋利避害的德性,立刻转移话题道:“如今端王已经登了基,幸好还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年后等那位椅子坐稳,我们这些跟随您多年的老臣子多半就没有活路了……”
矮几上上好的云雾茶略带涩味的芳香在屋子里游移,似乎赶走了一两丝初夏雨水带来的寒意。
敬王的眉头皱的死紧,“父皇在世的时候半点儿口风未露,我根本不知道他最后属意的竟然是我那位好二哥。其实……我外祖父给我留了一件东西,只是我让龚先生去取的时候,龚先生连同那件东西统统都不翼而飞。”
温大学士自然知道龚先生是谁,听说还有这茬子事不禁瞪大了眼睛。
敬王被他这幅怪模怪样逗笑了,忽然又想起现如今这幅进退维谷的惨状,这笑又立刻凝结成冰,“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龚先生到底是先皇的人还是端王身边的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那件东西必定极为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