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少年跟自己妻子极为肖似的杏仁大眼,顾衡哈哈大笑,“其实有时候眼睛看见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并不一定都是实话。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二皇子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若有所思,“是不是像父皇教我的那样,桌面上摆的点心,不管喜不喜欢吃都不能露出欢喜的神情来。要不然上行下效,上位者就容易被下面的奴才糊弄。”
顾衡没想到宫中的皇帝连这些隐晦的东西都教给自己的儿子,他摸了摸小少年温软的头发,“的确是这样,咱们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放在心底里秘密的藏着。若是大张旗鼓的放在外面,又没有能力好好保护,咱们的心爱之物就容易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二皇子扑闪着大眼睛,脸上有一丝鲜见的毅色,“那我要变得无比强大起来,任何人都不能夺去我的心爱之物。”
顾衡象对待朋友一样使劲儿击了一下二皇子的肩膀,“如今你也渐渐年长了,赶明儿我跟皇上说一声,好好的给你找个武师傅。光会读死书还不成,手上也得学几分真功夫,总不能指望那些护卫时时刻刻护着你。”
二皇子的脸亮了起来,“我知道囡囡跟着寒露姑姑在学功夫,已经悄悄学了很久了,那天我看见她一脚就把手臂粗的一根树枝给踹断了。”
顾衡的眼角抽了几下,想着越来越不见淑女形状的女儿不禁有些头疼。看来回家后还要跟媳妇儿好生商量一下,一定要把给女儿的嫁妆准备的再丰厚一些,要不然以自家闺女彪呼呼的性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见宫人和内侍都离得远,顾衡微微一笑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日子我和大子走得近一些,就觉得我到大皇子那一头去了?”
二皇子有些赧然,神情间颇有些不好意思,“大哥身边有很多人帮他出主意想办法,在宫里上课时,我听说范娘娘一会儿送衣服一会儿送吃的,生怕他受了大委屈。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
顾衡笑了一下,这孩子曲曲折折的说话,其实心里就是在想亲娘了。他帮着二皇子把肩膀上的一片碎叶拂去,“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子,不要像大皇子那样上蹿下跳。君臣君臣,先是君才是臣。皇上首先是皇上,退一步才是你们的亲爹。”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种大不韪的味道,二皇子瞠大了眼睛。
见前头是一览无余的石阶,顾衡干脆拉了二皇子一起坐在地上,仰脸看着天上不住变幻的浮云。
“这宫里头很多人和事都要靠你自己去慢慢体会,你得学会自己去辨清那些人面具下的第二张脸。至于以后的得失就不要考虑太多,皇上不喜欢太过自作聪明的人。上一个喜欢左右逢源上窜下跳的皇子,就是你的三皇叔,如今还在皇家别庄上老实住着呢!”
皇家的子嗣向来比别人聪明,二皇子被这么稍稍一点就如醍醐灌顶,挠着脚尖儿缓缓道:“这个太子其实我当不当都无所谓,我只想我周围的人都平平安安的。父皇跟我说过,要是想让我在意的那些人都平平安安的,那我就必须得先努力当上太子。”
顾衡右边的眉毛一下子翘得老高,心想这孩子也太实诚了。还有宫里那位皇帝,生怕他膝下仅有的两个儿子闹腾不起来,都是狠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吗?
二皇子踌躇了一下,“七夕节来了我想到巾帽胡同看一下师娘,还有囡囡和文哥儿,还想尝一尝师娘亲手做的叶儿粑。宫里做的不好吃,甜得腻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顾衡也不好意思再拒绝,约定那天功课做完后就一同回顾家。
然而到了那天顾衡还是失约了,因为康先生特地在下值之后,约他到柳树胡同下棋喝酒。师傅有所命自然不敢辞,顾衡把二皇子送到巾帽胡同后欣然应约。
柳树胡同的小院子依旧没什么人气,但一眼望去还是有些不同。
院子里多了一些花草,影壁下甚至还多了一棵生机盎然的凌霄,正开着红得耀眼的火红花朵。座椅上也换了花纹雅致的垫子帷幔,看起来多了一种女人操持过的洁净。
康先生见顾衡左右打量,就笑着解释道:“我一贯不耐烦这些,前些日子把老家的一个姪女接了过来。乡下的女孩子别的也不会做,就是手脚格外勤快些。”
顾衡心道终于来了,却绝口不接这个话茬,只对着康先生畅谈前几日遇到的一件棘手案子。其喋喋不休的架势,竟然让一向多言善辩的康先生都插不上嘴。
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一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过来扣门,说表小姐知道家里有客人亲自办了一桌吃食,也不知味道能不能入口,还请客人不要嫌弃云云!
康先生满脸的无可奈何,一边把一盘盘精美的菜式端出来,一边连连摇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爱清静,得皇上厚爱,授了官职之后也不愿意家里有多余的人晃来晃去,只请了这位隔壁的黄大婶偶尔过来帮帮忙。她早年死了丈夫,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只知道在外面游手好闲。所幸这妇人还干净勤快,要不然我一天都受不住。”
顾衡当然顺着他的话语称赞了几句老师实在是仁心仁意。
康先生又似乎不在意的提起,“我家里的这个所谓的侄女其实和我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前些日子老家的族人给我写信过来,说这个家小姑娘身世堪怜。一家子病得病死的死,到现在身边也没个父母兄弟,只得到京里来投奔我。说句让人见笑的话,她刚到我家来的时候,身上只剩几个铜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