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出来的时候,两个王爷脸上都不好看。后来再断断续续传出来,始平王府传出的是太后对咸阳王说的话:“宋王护驾有功,华阳一是感恩,二来悲伤过度,痰迷了心窍,你做叔叔的,怎么好和侄女计较。”
咸阳王府传出来的又不一样,说是太后对始平王说的话:“你这做阿爷的,对华阳也是纵容过度了,叫她回来!”
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当然孰重孰轻,大家也还是看在眼里——到底始平王妃的面子大。
至于贺兰氏,呔!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位。真惦记这位的也有,首推就是说书先生。王爷归王爷,谁爱听两个大男人扯皮呀,虽然都说这两位王爷生得那叫一英武不凡,但怎么着,也没有娇滴滴的小娘子有趣。
话说回到贺兰氏,这大男人的怜香惜玉,太后就没长这个心了,漫不经心一句:“虽然没有过门,到底也是萧家的人了。”
既然是萧家的人,无非两条路,要不就回萧家去——闹成这样,总不能还指着始平王会收留她吧,这小娘子也是命苦,襁褓当中就没了爹,听说娘亲原本是始平王的正室,后来么,哎呀呀,那又是一场横刀夺爱的大戏啊。
且不表始平王妃如何横刀夺爱,单说眼下这贺兰氏的困境:始平王府去不了,宋王府得看彭城长公主的意思,除此之外,就是殉葬了——华阳公主逼葬是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太后发话,那又不一样。
所以始平王和咸阳王就都盯着等太后发话,话到这里,不同的说书先生又有不同的说法。
有说是贺兰氏一头撞在金銮殿上,哭诉说:“当初三娘被于氏劫持,是宋王救了她,姨父不肯三娘与人做平妻,非逼着我顶了,如今又要逼我死,合着我算什么?我是姨父自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吗?”
也有说最重要的还不是贺兰氏,而是咸阳王,是咸阳王抢在太后发话之前撂了话:“既然是没有过门,就不算是萧家的人!”
始平王冷笑道:“不算萧家的人,难不成算你咸阳王府里的人?”
要不怎么说咸阳王也是条汉子呢,当初不肯屈从周家权势,能一跺脚南逃,十年不归,如今自然也能一咬牙,把事情扛下来——总不能让贺兰氏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毁了名声还没着落吧。
咸阳王瞥了贺兰氏一眼,说道:“承蒙贺兰娘子信我,寒舍虽然比不得王兄府上,却还有几间闲屋子,能容得下人。”
要是一般小娘子到这份上,那自然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但是贺兰氏到底大家闺秀——民间说的是皇亲国戚,哪里能应这个声,要真应了,回头宋王要是没死透,她又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候,怕是不死也得死了。
只掩面哭泣。
倒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说了句公道话:“始平王是贺兰娘子的长辈,宋王府是贺兰娘子的夫家,两下里都没开口,咸阳王开口就能容人——那咸阳王算是贺兰娘子的什么人呢?”
这句话却是真的。
——有点见识的人都这么说。虽然这一场泼天狗血,大伙儿的八卦之魂都在熊熊燃烧,但是这句话,太后不开口,始平王不开口,总不成,让咸阳王和贺兰氏自个儿来开这个口吧。必须得有个递话的人。
还有什么人,比太后身边的女官更合适呢?
据说当时太后劈头一个嘴巴,刮出一手血——好家伙,都忘了要唤人来掌嘴。可见怒气。然而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当时德阳殿里几个贵人,都如被钉住一般,直到太后冷冷吩咐:“拖出去!”
“她说得对,”眼看着女官被拖出去,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来,贺兰袖幽幽地道,“是贺兰命苦,自小没了父亲,母亲又是个软性子,既然改了嫁,也不算是我贺兰家的人了。贺兰无父无母,这些年,有赖王爷看顾……”
她这话里的“王爷”自然不会是咸阳王,而是始平王。
她一向都喊姨父,这会儿改口,是划清界限的意思了——姨父好歹还是个长辈,于她的婚事也好,去留也罢,发言权仍有,但是既喊了这声“王爷”,顶天了就是个于她有恩的贵人。
“……王爷的恩情,贺兰铭感于心,是贺兰欠王爷,王爷要贺兰去死,贺兰也没有二话可说,但是要贺兰殉葬——”贺兰凄然笑了一下,她知道有些时候,笑容比眼泪动人,“贺兰生不进萧家的门,死了,也不想做他萧家的鬼!”
又转头对咸阳王道:“王爷好意,贺兰也心领了,是贺兰不争气,枉费了王爷两次三番相救,只能……就此拜别了!”她盈盈下拜,最后这句话却说得又轻又快——她也明白,这是不容易的。但是怎么瞒得过一直紧盯着她的人,她身形才一动,咸阳王已经堵了过去,一把抱个正着。
太后脸色铁青:“十五郎!”——他这时候松手,死了贺兰氏,不就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就外头再嚼几天舌根,过了也就没事了。就别提长公主已经悄悄儿透过口风,说想给宋王说华阳公主这门亲事了。
咸阳王抱住瑟瑟发抖的贺兰袖,就和前儿他在城北救下她时候一样,温软而恐惧的身躯,全心全意的信赖。父亲早逝,母亲性子软,苍茫天地间,人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始终只有自己。
恍惚她说的并不是她,而是他。可不就是这样?他父亲过世的时候,哥哥勉强算是成年,他却还年幼,母亲并不能当什么事,就是哥哥,也替他挡不了风,遮不了雨——皇位上的二哥多疑着呢。
父亲生前哥哥有多受宠,后来就有多受猜忌,人家抓不到哥哥的痛脚,可不都盯着他……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一恍神,在这个芊芊弱女子的决绝里又都翻了出来。如果不是决绝,任谁,也不能丢下这王爵的富贵,南奔而去吧。
咸阳王深吸了一口气。他从前是有未婚妻的,他走了,她耽搁不起,也就另许了人;他在南边有侍妾,有儿女,不过,那算不得什么。他跪了下来,说道:“琥珀姑姑说得有道理,还请、请皇嫂成全!”
太后:……
这女人厉害啊,她姚家姑娘、始平王府的姑娘,连同宗室里出阁的没出阁的几十个姑娘和她一比,都是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