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一直没有回来,李愔左右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在帐外走走。
云州却没有下雨,月光朗朗中透着冷清,腊月的寒肃。他有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不在洛阳过年。
便日后能回洛阳,亦再不复昔日光景,一家人热热闹闹,包括懂事的八娘,懦弱的九娘,伶俐的十五娘、十六娘,耳根子软得一塌糊涂的母亲,平日里在外头怎么胡闹,过年总会回来的父亲。
还有祖父,堂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大的小的,落地走的小儿……李愔斩断了回忆。
心思一转,却想道,原来周乐与华阳当真有前约,那就奇了。如果不是华阳,他倒真会疑心是一场戏弄——但是华阳亦不似此等轻狂人。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华阳竟有这种眼力?
如是,华阳又何必答应他的求娶呢。如日后有见面的机会,还真是想问问她。
他低头寻思,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极是轻快。营地里虽然还算安全——也就是相对安全,不能与洛阳比,他心里的弦始终是紧的,因而快步一闪,却听那人道:“李郎君勿惊——是我。”
是娄晚君。
李愔的肩胛松弛下来,笑道:“这时辰,娄娘子还不歇?”
他在周乐身边有些时候了,自然知道段、娄两家对周乐的支持力度之大——他一度疑心娄家仍存了把娄晚君许给周乐的念头。其实也不奇怪,这世上,除了血缘,姻缘已经是最稳妥的结盟方式了。
段家也好,娄家也罢,甚至他自己,辅佐周乐都不会是无偿。
但是自他发现周乐与华阳有前约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要打消娄家这个念头。周乐娶华阳的好处,简直数之不尽。以华阳的身份与性情,怕是容不得还有其他人。尤其是娄晚君。
要是婢子与歌姬也就罢了,不过是些玩物,娄晚君身份还是太高了。
娄晚君道:“李郎君不也没有歇?”
李愔笑了一下,两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融进树影里,李愔止步道:“娄娘子有话要问?”
娄晚君抬头看住李愔,她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姓李,洛阳人,上下都跟着周乐呼他李郎君。虽然和他们一般不过粗服乱头,但是举止间看得出贵气——他是贵人,她知道。
他认识那个三娘子。
想到这里,娄晚君咬了咬牙:“我、我想知道三娘子是谁。”
通常提到一个人,都会以姓氏加排行,但是她每次听到他与周乐说起三娘子,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姓氏。
是她没有姓呢,还是她的姓氏……不能提?
“原来娄娘子也听说了,”李愔微微一笑,合该如此,娄晚君也是个聪明人。他低声问,“娄娘子可知道周郎今儿晚上去了哪里?”
娄晚君点点头。此事机密,并不方便说出来。
李愔也不说,只道:“就是他家的三娘子。”
“他家?”娄晚君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话出口,方才愕然,怔住,“他家?”
始平王家的三娘子,自然无须额外多提姓氏。
始平王家的三娘子……那是洛阳城里的金枝玉叶,如何、如何却与她来抢——
她如何能认得周乐?
她、他们……娄晚君心里乱成一团麻,竟不知不觉低头去,她能看到他的好,自然也有别的女人看到,这有什么稀奇;然而……那算什么呢,她陪着周乐转战千里,艰苦度日,她在哪里。
凭什么、凭什么……就凭她身份矜贵么。
“娄娘子……娄娘子?”
“嗯?”娄晚君应了一声,带了鼻音。仍没有抬头。
李愔微叹了口气,从来痴男怨女。反倒是他和华阳清清白白,能算计得丝丝入扣,能给多少,能得多少,这样一想,反倒能够明白华阳肯许他婚约的原因了。无非无心,无非无情。
想到自己也算是洛阳城里数得上的英才了,却不过是个幌子,但是想到萧阮……他心里立刻就平衡了——那位才真真白担了虚名,
却听娄晚君低声问:“……她长得美么?”
李愔:……
但凡女人,总少不了这一问。其实她美不美,根本无关紧要。对他来说,她背后是始平王、始平王府,是始平王世子;对周乐来说,总之是有情——就算她丑如无盐,他看上了,能奈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