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哟”了一声:“没这个福分听齐少唱,真是可惜了。”
“七姨太那是过奖,不过是逗大帅开心,胡乱玩玩。”
婉初看了看他眉头轻蹙,桃花眉眼,想着他早上没穿戏服都那样姿态,上了装、扮了相那该是更有一段风流。七姨太的话倒是不假。
这边鼓、板刚起,身后垂帘一挑,陆佳宁闪了进来,嗔怪道:“你们凑这里听戏,独独不叫上我!”
包间里的众人被她一叫,都回头看她。七姨太看她进来,笑着说:“佳宁怎么来了?怎么转了性听起戏来?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个吗?”
陆佳宁嘟着嘴:“许你们听,不许我听?这是个什么道理!”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有座位。
陆佳宁站着直跺脚,推了推立在边上的康云飞:“还不去给我加个座,难道让我站着?这样没眼力见!”
康云飞却是为难了:“小姑奶奶,这包厢里是不能加座的。也加不下了,你看,我都站着伺候呢。”
陆佳宁自打进来,代齐都没正眼瞧过她,心里自是有火。现在被他的侍从官堵了话,更是心里不快活。看见婉初坐在那里,便往她身边一站,很是不逊道:“这是我的位子!”
婉初暗笑她骄横,因她是小女孩,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出门在外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笑着说:“刚才吃东西急了些,这会儿觉得积食了。其实我也不大爱听这个,正好让给陆小姐……”说着站起身来。
陆佳宁却是嘟囔:“什么‘让’,这本就是我的位子。鸠占鹊巢!”
九姨太听她说得不像个样,狠剜了她一眼。
婉初也就是淡淡地笑了笑,同众人微微颔首招呼:“各位随意,婉初先告辞了。”
代齐看她那样子,又是解气却又是觉得有趣。不待她转身,一拉她手,转瞬间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周围的人脸上俱是讪讪,只道这齐少平日里冷漠高傲惯了,今天居然做出这样大胆的行径来,一时也觉得窘迫,转过头去当作没看见。
“现在你有地方坐了吧。”代齐扬了扬下颌,冲着陆佳宁说。
陆佳宁更是气闷,却又憋气着不愿意走。恨恨地坐下,把椅子拖得离二人远些。
婉初从没跟沈仲凌这样亲密过,更何况是个陌生的男子?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却被他牢牢地困住。他头微微一侧,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别忘了你来汉浦是为了什么。我这里大约比那椅子舒服些吧?你看旁人想坐,我还不让她坐呢。”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像一只羽毛飘过来,被风吹了一下,翻翻转转到她心头,酥酥痒痒的。
婉初还想挣扎,可一动,他的下颌就蹭到脸上,耳边又听他细语:“你要是再动一下,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婉初顿时血都涌在脸上,不敢再动。代齐看着她,笑意更深。见她不再乱动,也就虚虚围着并不紧拥。
明明是被器彩韶澈的那么一个人拥着,婉初却是如坐针毡,脊背僵直。这样僵坐着撑到了唱完一折,婉初说什么也坐不下去了。
“我真乏了。”她哀求。
代齐施施然一笑:“可巧我也乏了。咱们先回吧。”
婉初如逢大赦一般从他身上跳起来,退开两步远。
瞬间远离的重量,叫他心头蓦然一空,接着是缓缓聚集的莫名的空虚。代齐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也站起了身,却是顺手把她胳膊拉放在臂弯里,丝毫无视她一副头疼的表情。
两人正要离开,本在休场中的戏台上突然鼓、板又起。众人正在纳闷中,戏台上闪出一个窈窕的身姿,施施然一个起势,就开声一段念白:
“绿鬓青衫宛自惊,怕君著眼未分明。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又有晴。自家姓陈,名子高,小字琼花,江南人氏。向因侯景作乱,幼时随着父亲,避难京都,织卖些草履度日,如今长成一十六岁。近闻得临川王翦平贼党,道路已通。欲待觅个同伴,央及他携带还乡,只索走一遭去。俺家身虽男子,貌似妇人。天生成秀色可餐,画不就粉花欲滴。我思想起来,若不是大士座前错化身的散花龙女,也索是玉皇殿上初出世的掌案金童。昨日有个相士,说我龙颜凤颈,是个女人,定配君王。嗳!当初爷娘若生我做个女儿,凭着我几分才色,说什么‘蛾眉不肯让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可惜错做个男儿也么呵!”
然后曲笛声起,那人唱起:“孔翠雌雄认未真,虚度韶华十六春,都一样翠蛾颦。只争个鞋弓三寸,哪里肯妩媚让红裙!……”
这段戏用着京白,她却是听懂了。
婉初只觉得他神情古怪,轻轻叫了一声:“齐少?”只觉察到他身体越来越僵冷,半眯着眼,目光阴鸷地盯着戏台中央。然后缓缓侧到一边,冷冷笑了笑。那笑里头好像藏着千年冰霜,直冻得人心都静止了。
他的手本就莹白,此时紧紧攥着,指节都白出灰来。
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桂立文却一派神清气爽地挑衅着冲他们邪笑。
九姨太和七姨太脸色都变了变,陆佳宁却不明就里,问道:“姐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这小生扮相真美。”
宋夫人低声说:“这是《男王后》。”然后又瞥了瞥代齐,看他那神情,再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