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颗勇敢的心,突然就害怕了。迎接的她又是什么呢?巨大的空虚和不安顿时填满了整颗心。
车行了大半日,到了通州城附近。空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浓得散不开。偶有三两群伤兵经过,还有来来往往的军车。这是,打起来了?
“怎么这样了?”婉初自言自语。
“小姐您不知道吗?齐少的守兵跟马占荣打起来了,谁知道京州军也加进来打了一场。”司机说。
婉初心里一惊,怎么会打起来呢?那沈仲凌呢?她的那些空虚和不安又被无限的担忧取代,高高悬着。
到了城门下,婉初下了车。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斑驳血迹。芦荻飕飕风乱吹,战场白骨暴沙泥。有些穿京州军装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抬运尸体、伤兵。
婉初从没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忍不住胃里一阵恶心。但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呆呆地站着,茫然地四下里遥望。沈仲凌,你在哪里呢?
郭书年正陪着沈仲凌在检查伤兵、军事。这一场仗打得太意外了!两人这几天都没睡好,脸上、身上都是泥灰。
远远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孤孤单单地站在黄尘日暮里,茫然无措遗世独立。他拍了拍沈仲凌,用不太确定的声音说:“凌少,那个,那个是不是……”
沈仲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狼烟散处伊人独立,城池破败的颓垣残壁里,恍如隔世。
“婉初?婉初!”沈仲凌此时也顾不得身份飞奔而去。
婉初一转身看到他,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处。可已没了力气奔跑,等沈仲凌到了眼前,被他深拥在怀里。
仿佛从生死中跋山涉水走来,她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死契阔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风尘仆仆及时地掩盖了她的虚孱柔弱,颈间雪青色的丝巾遮挡了那夜落下的旖旎。她的眼泪流出,也许不仅仅因为这一场久别重逢。
身体上留下涂抹不去的印记,为了纪念那一场遗忘。
远处黑色的雪佛兰里,代齐冷冷看着他们,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他的手玩弄着自己的骨节,一个一个地按过去。“咯噔、咯噔”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刺耳。他是不是该走下去,向沈仲凌宣告自己的占有?然后从此以后就真的如同戏里唱过的一样,生死不离?
这时候康云飞捂着帽子跑过来,急忙敲敲车窗:“齐少不好了!通城被偷袭了!”
几日后京州城中一处茶寮中,耳边琴声阵阵,沈伯允正摆弄手里的霁蓝釉小盏,有人引着荣逸泽进来。
荣逸泽笑殷殷地坐下:“恕罪、恕罪,我来迟了。”
“三公子是忙人。”说着,沈伯允斟了一杯茶给他。
“不过是玩风弄月而已,比不上参谋长,参国谋事。”喝了一杯茶,荣逸泽挑眉道,“今天参谋长真是冲得一杯好茶。”
沈伯允笑了笑:“我家婉初那才叫冲得一手好茶。怎么,三公子帮了她这么一个大忙,竟然连杯茶水都没请你?”
“那我真得好好去讨杯茶喝了。”荣逸泽笑道,瞥见沈伯允手下的报纸,又是一笑,“参谋长这回真是坐收渔人之利了。趁着桂军和马占觉打仗,救了通州不说,还顺带收了桂军通江五县。我还没恭喜呢。”
“不算大喜,我等着三公子的大贺礼呢……三公子做的好事,你不拦着婉初就罢了,还把她送到舍弟处。你这唱的是哪出戏?”话虽如此,沈伯允脸上也没瞧见不悦。
荣逸泽笑得高深莫测:“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听名家唱戏,开始总是要铺垫铺垫,后头那个亮相才能一鸣惊人。不过,我倒是真不明白,桂朝瑞怎么会去蹚这趟浑水,白白把通城送给参谋长。”
“我这人向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沈伯允又给他添满茶。
两人相视一笑,荣逸泽抿了一口。不急,总会知道的。
晚饭的时候婉初一直低头不语,默默地吃了几口蔬菜,喝了一小碗汤。
沈伯允看她那心事重重的样子,笑道:“婉初,你不用担心了,通州解围了,处理完那边的军务,过几日仲凌就回来。”
婉初点点头,也不再多言。自从在通州见到沈仲凌,提起的心便放下了。
通州刚经战乱,沈仲凌还要留在那里做些后备的事情。婉初住了一晚,第二日便随着军车回了京州。如今又是五六天没见着他。
绣文却好奇地问她:“婉初,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可把我们吓坏了,到处找你。幸好三公子来说了一声,你不知道大爷都准备报警备司令部去寻你了。”
“我去了拂城,那边开了一个育婴院,赞助的人突然从法国过来,我去给他当翻译,去得匆忙,忘了知会大少爷和少奶奶了。”婉初将这个反复练习的借口顺畅地说出来,仿佛说得多了,就成真的了。
沈伯允淡淡一笑,他只知道她去了通州,却并不知道她去汉浦的事情。他也有些想不通,在这个关节上,桂军发兵确实蹊跷。
本来他也不能确定婉初的打算,还是亲自带了援兵到了通州附近。听了董复城军报,才知道桂军把马占觉给围住了。两军对峙了良久,通城都空了。沈伯允找人偷偷放了枪,双方都以为打起来了,于是真就拼上火了。趁桂军无暇,他便又遣军队吞了桂军的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