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的这一边,梁莹莹正是孕期,反应比平常的孕妇都大。过了几个月了,害喜的现象不轻反而更重些。常常是这边刚吃了东西,那边就要吐出来。再平常的香味,入了鼻子都觉得难以忍受。园子里、房间里但凡有味道的东西一概都除了。
白天吃得不多,晚上又常常被饿醒。吃了点东西接着没多久就要吐,可是不吃又饿得难受。只能像猫食一样吃一点、睡一会儿,觉也睡得不踏实。身子是倦怠不堪的,精神也是恹恹的。
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自己既没有母亲、姐妹,又没有婆婆,连个可诉说解闷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想跟沈仲凌诉诉苦,希望得到他的宽慰,可他军中本是繁忙,回到家的时候也是一脸的疲惫,她的满腹委屈就更无处排解。
这一天她难得害喜害得轻些,早早睡下。可沈仲凌却觉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宁,怎么都睡不着。
他披着衣服轻轻走出房间,在院子里走着走着,又鬼使神差地走到后花园里来。可往常的那小路尽头的月牙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高的火墙。仿佛是记忆一下被什么封住了,新刷的白粉墙,亮晃晃的。
月亮开始是一半掩在云里,这时候渐渐从云里头游出来。他的影子就印在了那火墙上,连影子都过不去了。什么时候砌的这道墙?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知道旧情没什么值得留恋,可也没有将它们斩草除根的魄力。
他又转回去,见梁莹莹还睡着,便轻声叫她:“莹莹,后院的火墙是怎么回事?”
梁莹莹白天因为反应,没吃下几口饭,恶心一阵接着一阵。这回好不容易睡下,却被他拍醒,心里就藏着一团火。人是醒了,却装作没听见。
沈仲凌俯下身子,看她眼皮动着,知道她醒了却装睡,就笑着推了推她:“醒了也不理我?后院的火墙是什么时候砌的?”
梁莹莹却是气极了,腾地坐起身:“你又去小院子了?我就不知道那院子里头到底有什么,这么勾着你的魂了?”她说这样的话多少是仗着曾经的作为、梁家的提携而来的骄傲的,也带着撒娇的意思。
沈仲凌本也就是随便一问,可没料到她反应这样大。想着她有身子,就不跟她吵,便不说什么。
可梁莹莹看来,这就是默认了,这就是心虚。想着自己给他怀着孩子这样辛苦,可他心里头还是想着别的女人,便委屈得不行。
这时候理智也没了,她便由着性子说话:“我知道你又想去见你的婉妹。既然喜欢她,你就把她娶进来做小好了,我不是没有能容人的量。”
沈仲凌是听不得“做小”这样的话的,脑子里头又想起当初陶馆山,婉初狠绝地说:“还是凌少打定主意让我做小?沈仲凌,我跟你说,你休想!”
休想,休想……
他可不就是应该连想都不该去想她吗!本来那些已尘埃落定,却又被她的话吹起来,吹得漫天风尘,蒙沙蒙尘地磨砺着他刚生嫩肉的心。
他懒懒地丢了一句:“我没那个意思。你睡吧。”
可他一味地礼让,并不能止息梁莹莹的怒火。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段日子是怎么了,心情是难以名状的烦躁,有时候也会感伤一阵。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也知道这不是真的她自己,可情绪总是不受控制的。
她索性坐起来,用枕头扔他:“还睡什么?我还能睡着吗?你不就想着你的婉妹吗。告诉你,她跟着荣三了,那院子就是荣三买了送给你的婉妹的!”
沈仲凌的心,是还没有准备好同时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如今她却那样血淋淋地把这两个名字抛到他的面前。
他心里早就是认定他们在一处的。他也猜想过,她肯定是活着的,并且很有可能偷偷跑去荣逸泽那里了。
他虽然一直在寻着她的下落,希望能找到她,可有时候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他心惊胆战地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心:他宁可她当真是死了,也不愿意她是逃了跟了荣逸泽。
他又会被自己这想法惊愕到,原来他这样恨她?
原先的种种不过也只是猜想而已,他还带着侥幸,还能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一番。但如今,他的猜测就这样突兀地被梁莹莹证实了。
原以为伤口都愈合了,他的心也平静了、坦然了、放开了、潇洒了。听到梁莹莹的话才明白,那伤口不是愈合了,不是不见了,而是在底下腐烂流脓了,而且是烂到了心。只是他从没有低头去看过,原来是疼得麻木了,以为就不疼了。
梁莹莹的话却是一把蘸了盐水的刀,一片一片地凌迟他的心。那些旧日的温情是炭火里头最后一丝火星,曾经是奢望过复燃的,但迎来的却是一盆盐水。
沈仲凌的脸冷到生雾,穿上衣服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莹莹更是委屈,从床上起来,顺手抓着一只插了红梅花的花瓶扔过去。花瓶撞裂在门上,又落在地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里头的花还是带着香、淬着水珠的,躺在碎玻璃上是耀眼刺目的红。
郭书年被沈仲凌从床上叫起来,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头爬出来,陪着他坐到小馆子里喝酒。
沈仲凌静着脸,虽然看着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郭书年这么些日子倒也了解他,这是他最生气的模样。
从前只觉得他对人春风和煦,这些日子也越发冷鸷起来。郭书年心里也是一叹,人不在位上,自然是无官一身轻。可在其位,其中的冷暖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