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一个人的悲伤才能成就另一个人的欢喜吗?幼萱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倘若不能同别人共侍一夫,离开就是,何苦这样决绝?
她从前总是鼓吹妇女解放、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可是说的这些都是婚前。婚姻后来的幸福与不幸福,那似乎都是命运掌控的,由不得自己的。
可她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迷信。可是看看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晶莹剔透,哪一个不是玲珑伶俐,最后能幸福的,有几个?虽然不能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可是如果男人没有挑对,那么不幸就是意料中的结局。
梁莹莹那样一个处处要强的人,在外头还做了女子联会的副主任,又怎样呢?回到家里还不是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她从牌桌子听人传来传去的话,把沈家妻妾不睦的种种说得有多不堪!没有同情、没有理解,音里弦外只有幸灾乐祸的嘲笑。
幼萱跟她年纪相仿,十五六岁就嫁给一个大自己十来岁的男人。那时候周围的女孩子都反对,她却是笃定了就喜欢成熟年长的。
幼萱头几年年纪小,还有些贪玩。女朋友们总还一起玩在一处,唐浩成跟她们差些岁数,并不掺和,可也是殷勤前后。那一种宠爱,那一种关怀,确实是比同龄男孩子强。女孩子们渐渐不嘲笑她了,都觉得她找了一个好男人。
可是到头来,是怎么样的刺激,才能让幼萱那样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人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方岚想不明白,难道天下这么大,都没有地方可以去?难道世上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可以厮守终身?
她不禁又佩服起婉初来,再难的路她也挺过来了。婉初跟她说:“再不济,总还有自己嘛。自己都倒下去了,你还能靠谁呢?”
三哥轻轻浮浮的一个人,对婉初那是交心交底地疼爱,看着婉初却也只是淡淡的。看来,找一个自己爱的人,不见得幸福;而跟爱自己的人在一处,就算受伤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难道这世上真心等价付出的爱恋真的就没有吗?
她这样心事百转千回地惆怅,渐渐就睡了过去。等到天亮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睡在沙发上的,那毯子也搭在了自己身上。
她揉揉眼睛,韩朗却从外头进来,手里头还捧着油纸包:“我听三哥说你爱吃白糖糕,正好在街上瞧见了,给你买了几块来。”
方岚被他催去洗漱,回来的时候看他还等着自己,东西一口都没吃。咬了一口白糖糕,眼泪却掉下来了。
韩朗看她哭了,却是慌了神,只当她是想着幼萱伤心,便劝她:“好好的,别哭。让别人看去,把人家的伤心都勾出来了。你肿着眼睛回去让家人瞧去,还当我欺负你了。”然后掏出了帕子给她。
方岚接了帕子擦眼泪,看着却是个女人的帕子。正想斥责他,却看着眼熟,这才想起来是那回自己拿给他擦汗的,没料到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韩朗见她瞅着帕子出神:“这帕子是你送给我的,不是旁人的。你用完了,记得还给我。”
方岚被他这一说,倒是破涕为笑,把阴郁也扫去不少。
两人吃了饭,又里里外外帮忙。方岚抽空给婉初去了电话,告诉她这里头的事情。她其实也不是太清楚,梅姨只说是唐浩成要娶姨太太,四小姐气不过,开车跳了河。
婉初听在耳朵里却勾出了满腹的心事。这样的时代,婚姻于一个女人的影响真的就是致命的。想着荣逸泽失去幼妹,不知道又该是怎样一种难过的心情。此时远在他乡,却不知道怎么给他分解。
心中一片感情无处排解,陪着三姨太上街溜达的时候看到了间绒线店,于是买了毛衣针和毛线。她还欠着他一件毛衣,想着等自己织好了,春天也要到了,正好穿。
这边幼萱刚过头七,唐浩成带着律师却又回到了荣宅,拿着一份遗书,上头写着荣家的宅子的继承人是荣幼萱。如今幼萱不在了,这宅子就转到了唐浩成的名下。
梅姨指着唐浩成,悲愤不已:“这边四小姐尸骨未寒,你这白眼狼就要来夺家产吗?!你想想,当初老爷是怎么待你的,荣家是怎么待你的!当初二公子就说你这人接近小姐意图不明,我们只当他是个孩子说的笑话,没想到都是真的!”
荣逸泽是出奇的冷静,揽着梅姨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让下人们规整东西,古玩字画细软全部带走,木质家私就留着。
荣逸泽招了下人们到大厅里,幽幽道:“现在这宅子就改姓唐了。愿意留下的,就接着留下来,不愿意留下的,这位唐老爷也自然会给出体面的遣散费。是吧,唐老爷?”
唐浩成既得了宅子,也不愿意跟他计较,便让老宋准备好银圆。老些的仆佣大多都不愿意留下来,年轻些的都扭扭捏捏挪到老宋那边。
荣逸泽毫不遮掩地冷笑了一下:“昔趋魏公子,今事霍将军。”冷暖人情,一瞬几分更变。这才是人之常情罢了。荣逸泽也没多说,带着荣老太太、梅姨和几个要求同去的下人,并带上随身物品搬了出去。
唐浩成望着这空荡荡的宅子,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是大仇得报了吗?一切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步,终于不需要戴着面具过活了。
荣三离了荣家还能有什么呢?拿走的那些东西还不够他挥霍两个月的。他要拿走荣家最后一分钱,让他荣家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