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兄?他们也不在了?”
“唉,”张皮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要都还活着,我还会出来报仇吗?”
“那你原先没有准备参加捻军?”
“不是我不想参加捻军。是我年龄太小。盟主起事的时候,我父亲和我哥哥都参加了捻军队伍。他们跟着盟主转战南北,立下不少战功。那时我还小,家里只有我娘一人。我父亲明白,参加了捻军,上了战场,很难说能活着回来,张家总得有个留后之人。于是,就将我留下,嘱咐我娘将我养大成人,在家种地养家,等待他们凯旋而归。所以,给我起个名字叫皮绠,意思如套牛的皮绠那样坚釰,经得起风风雨雨。哪知在雉河集保卫战中,我哥哥与僧军骑兵厮杀,惨死在僧军马下,我爹爹为掩护盟主突围,在南淝河被乱箭射死。血海深仇未报,僧格林沁又血洗张老家,将捻军家属斩尽杀绝。僧格林沁驻扎在涡阳县城(雉河集),以此为营盘,继续对捻军的余党进行清剿。为了斩草除根,僧兵对沿涡无辜的百姓开展了血惺的屠杀。一时间,涡河两岸,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原先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军时有个外号叫曾剃头的外号,僧格林沁在镇压捻军时也同样有个僧剃头的绰号。”
说着,张皮绠眼角里流下了泪水。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如果没有这战乱的日月,那可是一个好日子。蓝蓝的天空中飘浮着一团一团的白云,涡河水清清,岸边芦苇下开着芦花,地里的庄稼一片金黄。秋风凉凉的,吹得人们十分狭意。
可就是在这样的好天里,空气中却裹协着阴阴的杀气。
这时候,张皮绠已十五岁了,他就是在这一天给战死的父亲和哥哥上完了坟,躲过了僧军的清剿,与娘一道走上了逃饭之路的。
远远地,他们看见前方有一座庙宇,皮绠知道,这是天静宫,也称作老子庙。这是汉代皇上为纪念老子诞辰而建造的。
皮绠与娘来到老子庙,老子庙内落满树叶,风一吹,形成一个旋风,直把那树叶草霄卷入高空。
看到这旋转的风卷着草宵,好象是一冤鬼来袭。
皮绠娘对着那旋风下拜:“是我夫和我儿来了吗?你们在那里与张大盟主过得可好,我和皮绠给你们送的纸钱你们都收到了吗?”
那旋风呼啸着在皮绠娘的头上掠过,草渣子落了她一头,然后就远去消失了。皮绠知道,娘的疯病又犯了。自打父兄战死后,娘就以泪洗面,多少次寻死上吊。要追他们而去,可看到皮绠还小,又不忍心丢下这个孤儿。皮绠帮娘整理了一下头发,安慰娘说:“这不是爹爹和我哥哥。咱们不才为他们上过坟吗,你刚才在坟前不也跟他们说过话了吗?他们在那里静静地睡下了,娘你就别担心了。刚刚这刮起的旋风,不过是一群被僧剃头冤杀的野鬼而已。”说罢,他挽着娘躲进了老子庙,暂闭一下风寒。
战乱兵祸。连老子庙也未能幸免,有一次清兵追杀捻军,捻军将士躲进老子庙与其清军对峙,清军点火焚庙,幸亏捻军援军赶到,清兵撒退,捻军扑灭了大火,才保住了老子庙没能烧完。老子庙曾占地数千亩,食业数千人,如今却空空荡荡。房倒屋塌,除了那座正殿外,剩下的全是残垣断壁。几位老道也不知去向。正殿之内,老子这位大圣人依然被人们当作太上老君在那里供奉着。皮绠娘竟直走进老子庙的正殿,进去给老子磕了个头:
“太上老君在上,民妇给你磕头了。如今天下大乱。清妖祸害百姓,我夫我子为民除害,反被清妖夺去性命。如今一家人只剩下我们娘儿俩,望太上老君对我母子多加保佑,待我躲过僧格林沁的追杀,我一定为你年年晋香,岁岁朝拜,让老子庙香火更旺。”
大殿内一片寂静,殿梁上布满了灰尘,墙角里结满了蜘蛛网。只有那老子的石象,依然大智若愚地固定在那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似乎在向人们诉说:“天上天下。唯道为尊。”此时,院墙外惊飞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掳过了大殿的上空,也打破了庙宇的宁静。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觉得在这里虽然能闭风挡雨,但这必竟是一个大目标,容易引清军和团练前来巡查,若是被清军捉到,必是凶多吉少。如今僧王爷破了雉河集,又在雉河集设立了涡阳县,为了巩固其胜利,防止捻军再起,他们对沿涡一带的百姓进行地毯式地排查,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反属。
皮绠和母亲一块儿朝东走,他听说张宗禹正在宿州一带活动,就决定投奔张宗禹避难。
皮绠娘虽说才五十一岁,可丧夫失子的痛苦巳使她老了十岁,头发白了近半,满脸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却象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婆了。
村庄一个一个地被清军杀光烧光,留下的是残垣断壁。剩下的被围起来的寨子,那里只有少数没有参加捻军的百姓,里面还驻扎着团练,他们是清军的准军队,是剿杀捻军的帮凶。那寨子外挖着深深的壕沟,里面灌满水,四面的村口设有吊桥,或设有团练把手,想进村子里讨口水喝都难上加难啊。
可在那荒效野外,成片的良田大却没人耕种,就是种上的一些田地,也因为没人管理,庄稼长得可怜巴巴,玉米杆细细的,结出的棒子巳经枯黄,却找不到一半的籽粒。红芋秧儿盖不严地,扒开地下,露出的红芋也只有鸡蛋大小。
皮绠娘是小脚,走一会儿就走累了,也饿了。
皮绠说:“娘,你累了吧。”
皮绠娘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儿,说:“娘不累,绠儿,你累吗?”
皮绠知道娘是在鼓励自己,他看到娘的步子越来越重,就说:“娘,你不累,我可累了,咱弄点吃的吧,吃饱了肚子,也歇好了脚,咱再赶路也不晚。”
皮绠娘笑了,她知道皮绠在心痛娘呢。皮绠娘打了个眼罩,看了看天,天上蓝蓝的,太阳巳偏西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也早吃过午饭了。就说:“好,咱就弄点吃的。你去拾点干柴来,我去打点青,咱就在这儿烧点吃的吧。”
皮绠说:“好。娘,我刚才发现咱走过的那块红芋长得不错,我去挖几个红芋烤着吃,顺便再拾点干柴来。娘你就歇着吧。”
皮绠一溜小跑,去挖红芋去了。
皮绠娘从怀里掏出火石,又取出火纸,揽一堆枯叶,用火石击出火花,点着火纸,又点燃枯叶,一缕蓝烟便升了天空。
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响。
那是一行六人的马队。
为首的就是僧格林沁王爷,身后紧跟着的是则他的部将陈国瑞。只见那王爷,身高五尺。五十上下年纪,浑身上下长满横肉,粗壮有力,两眼如鹰。傲视着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他身后的那个陈国瑞呢?精瘦强干,身手轻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这天中午,几位副将与王爷共宴,酒酣,王爷抽出腰刀便当众舞了起来。这刀。可不是一般的器物,而是御赐宝刀,名为“纳库尼素光”刀,它是名师打造上贡给乾隆皇帝的贡品,砍石如灰,削铁如泥。咸丰三年八月,太平天国北伐军大败直隶总督纳尔经额,由临铭关入正定地区。九月,咸丰帝黜纳尔经额,授惠亲王绵愉为奉命大将军。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并在乾清宫亲自颁发关防,将这御用贡品“纳库尼素光”刀亲授予僧格林沁。僧格林沁受命后立即率清军急速进入天津南王庆坨与北伐的太平军展开激战,北伐军损失惨重,撤退到连镇一带。咸丰帝又赐僧格林沁“湍多罗巴图鲁”称号。咸丰四年八月,命僧格林沁管理奉宸苑事务。同年。僧格林沁在直隶镇连用计大败北伐军,首领林风祥兵败被俘,一万余人全军覆没。咸丰五年正月,皇帝著加恩封僧格林沁为“博多勒噶台亲王”,并亲加慰问,赏朝珠一盘、四团龙补褂一件。
这时候,只见僧格林沁挥刀上前,寒光直闪,忽而向前猛刺,忽而向后斜砍。忽而大劈而来,忽而游刃而去,只舞得众将官眼花缭乱,拍手叫好。
歇息下来,侍从给他递上汗巾为他擦汗。僧王爷却说:“平日打仗。都是众将官前赴后继,我只有在后督阵的份儿,这刀可是有些日子没试过血了。真到了战场上,骑在马上,跃马挥刀,一刀一个人头落地,那才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