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官家今天厚赐这副棋子,道是人间难得的珍品,倒不可辜负了它。官家如属有兴,臣妾甚愿奉陪手谈一局。&rdo;
官家有无限的话要说,不想在此时下棋。但师师的要求是不可抗拒的。十多年来,她很少提出个人的要求,如果提出了,官家只有奉行的分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里师师已经摆开棋局,官家只得坐下来与她对弈。
官家一上手,就在师师右上角的座子右边小飞一子,接着又在左边小飞一子,这原是当时开局常用的定式。他却故意问道:
&ldo;朕一上手,就两面飞攻,师师可识得朕使用的这个势子叫什么?&rdo;
&ldo;官家高手,臣妾莫测高深。&rdo;
这显然又是一句谎话,官家不满地说:
&ldo;师师又来哄骗朕家了,这烂熟的&lso;双飞燕&rso;之势,初学棋的小儿都已识得,师师岂有不识之理?&rdo;
&ldo;官家既然以为臣妾识得此势,又何必多此一问!&rdo;
师师这一驳果然击中了官家的要害,驳得他哑口无言,但他的攻势刚刚展开,岂甘就此罢休!
&ldo;燕燕尚且知道双飞,&rdo;他大有感慨地说下去,&ldo;玉人岂可长此单栖?师师难道真的不懂得这个天然的道理吗?&rdo;
正因为师师完全识得这个势子,并且完全揣想得到官家借端发问的用意,所以她只好佯作不解。官家的词锋比他的棋锋锐利得多,他在说话中占尽便宜,弈棋却有点心不在焉。连他自己认为是烂熟的双飞燕套子居然也着出了错着。师师抓住破绽,利用他的一着错棋,扩大了战果,把左边的一小块棋完全拿下来。现在是轮到她逞词锋的时候了。
&ldo;鸿雁无心,翱翔天际,何等自由自在!&rdo;她点头微笑道,&ldo;官家硬要它们双飞,一旦折翼,好心反成虚愿,岂不十分可惜。&rdo;
官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右上角的双飞燕失败了,又特意在她的左角上做个&ldo;金柜7&rdo;,意图引诱师师进来点它一子,他抢得这个先手,就可以展开大规模的对杀。他还怕师师不上钩,故意诱说道:
&ldo;朕营此金屋,专待阿娇进来居住。&rdo;
师师一眼就识破他的圈套,没有上钩去点他,反而把自己的棋补好了,笑笑说:
&ldo;官家虽然打了如意算盘,只怕阿娇深识此中甘苦,未必肯入彀中哩!&rdo;
&ldo;阿娇不肯入彀,朕自有办法让她入彀。&rdo;
这不仅是诱骗,而且带有一点威胁的味道了。师师庄容不语,却拈起一颗棋子,叠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反复放到桌边上去敲,果然&ldo;啪&rdo;的一声,把它砸碎了。
&ldo;师师的劲儿使得大了,可惜高韫玉的这一颗棋子。&rdo;
&ldo;官家硬要阿娇入毂,岂知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rdo;
官家在弈棋和说话的两条战线上都吃了败仗,看看大势已去,只好敛棋入奁,认输收场。
当然官家不是专诚跑来跟师师下棋或猜谜语的。十年来,他对师师用尽了手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动摇她的意志,接她到宫里去,单独占有她。他的耐心受到无限止的考验,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屡次下定决心。而昨夜更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一定要打破哑谜,直接摊牌。
双飞的燕子和藏娇的金屋都不能够帮助他起一根导火线的作用,发动一场攻势。经过一番沉思后,他只得重新抬起下棋前已经中断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他虽然力持镇静,要想保持一个谈判者应有的安闲的态度,可是他的声音不听指挥,已经有点颤抖了。
&ldo;师师刚才……&rdo;他一开口就感觉到自己正在软弱下去,连忙鼓足勇气说,&ldo;师师刚才既然说朕的这幅画笔淡意远,当然知道朕之命意所在。师师,你可愿……可愿成全朕的意愿。&rdo;
最困难的是最后的一句,他射出了这盘马弯弓、蓄势已久的一箭,勇气骤然增加了。看看师师正在低头抚弄桌布上的坠穗,默然不语,他就流畅地说下去:
&ldo;夜来朕差张迪……&rdo;
师师忽然抬起谴责的眼睛,官家会意,急忙辩正道:&ldo;是……是!朕下回决不再派那奴才到这里来了……夜来朕差人送来冠子,师师又不肯赏收,师师真是不解联的意思,还是嫌朕的诚心还有不足之处?这样冷冰冰地拒朕于千里之外,使朕于天地两间之内,无一寸立足之处。&rdo;
师师还是没有回答。
&ldo;为了师师这个人,朕日夕思念,魂牵梦萦,方寸之内,千回万转,哪有一刻宁静之时?朕深知师师一诺重于泰山,但得这一诺,朕生生死死也都无憾了。&rdo;
官家似乎还怕师师不相信他的话,拉开窗上的帷幕,指着半轮明月,锥心镂骨地说道:
&ldo;朕说的都是从心肺间掏出来的真情话,师师可知道,这多少年来,朕总是夜夜凝伫,一灯煎虑,万感交集。这一切难道都不是为了这一椿?师师如有不信,这皎皎素月,长夜窥伺在朕的寝榻之侧,就是朕最好的见证。你可去问问它,朕说的是真话还是虚言假语?师师,师师!朕已言尽于此,你愿与不愿,总得给朕一个答复才是!&rdo;
官家雷霆万钧的正面猛攻,把师师逼得风旋云紧,没个转身余地。她虽然仍没有直接的答复,却早已盈盈欲涕。这时,站起身子来,从壁间摘下一管凤头碧玉箫,递给官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