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她和黑鸦之间拥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她可以骑在黑鸦的肩膀上,大笑尖叫着冲刺过整个花园,爸爸不许她做的一些小小坏事——譬如偷吃馅饼,俘虏蝴蝶,困住瓢虫,捉着蜘蛛和小蛇,将它们放进一个特别讨厌,老盯着她瞧的男人的提包……黑鸦都纵容她做了。
他从不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恰恰相反,他的口袋里总有冒不完的金银币和精巧新奇的小玩意。他时常蹲下来,一边向她展示了黄金的万能,以及无能之处,一边告诫她:一定不要做了金钱与利益的崇拜者,而是要做了它们的主人,毫不客气地投掷它们,利用它们。
后来,他就走了。
火灾过后,她的乌鸦先生突然变得冷漠,疏远,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对着她露出小小的微笑,也不再抱着她,对她说许多的话,他开始避开她,用毫无感情的,打量的眼神注视她。
莉莉的心空荡荡的,又满溢出无法形容的疼痛。她只好扑进最爱的人的怀抱里寻求安慰,抬头时,却看到爸爸含泪的眼睛,他疲惫不堪,像要掩盖什么似的弓起腰,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
于是她知道了,爸爸的心里,一定比她还要疼得多。
再见,乌鸦先生,她对自己说,如果你要走,那就快点走吧!既然你已经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家。
再后来,莉莉抵达了异国的王宫。
王宫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这儿有很好的人,也有很坏的人。对于那些好人,莉莉往往表现出无休止的快乐与闹腾,让他们又是头疼,又是喜爱;对于那些坏人,她往往先在暗处观察着对方,思索对方会不会对她珍视的家人不利,答案是否定的,她也就随对方去了,倘若答案是肯定的,可怕的兴奋就要从她心中升腾起来。
毕竟,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是个天然美丽的孩子,这样的金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莉莉只消略施小计,跺跺脚,流流泪,说些模棱两可的胡话,然后把头颅胆怯地垂下去,她的目标瞬间就有了洗脱不清的坏名声。她再动动手指,利用宫廷里瞬息万变的流言,巧妙地抛出些只有她听到、知道的隐秘消息——恐怕等到坏人被逐出王宫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就这样,莉莉在王宫里如鱼得水,她仿佛生来就该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她结识了疼爱她的主教,在宫廷侍从间建立了自己的名声,厨娘们无休止地溺爱她,女仆们把她抱在自己的裙子上,一下接一下地亲吻她的脸蛋……更别说赫蒂太太很高兴,她最爱的爸爸也很高兴,他们都在这儿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直到葡萄牙公主即将到来的消息传出,直到黑鸦重新来到塞维利亚的王宫,再次与她和她的家人产生交集。
他还是那个好黑鸦吗?他还会让爸爸哭泣,再一次伤透他的心吗?
此时此刻,莉莉与他四目相视。隔着嘈杂的人群,两双同样乌黑的眼眸对上了,其中一双复杂、沉默,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感情,另外一双探究、迷惑,满是反复斟酌的思索。
伊莎贝拉误解了他们的对视,她笑着为她喜欢的小淑女,引荐她父亲的宠臣:“这是葡萄牙的大使,而这是宫廷园艺师,阿加佩先生的小女儿。说起来,这位小小女士的名字就叫莉莉呢,大使先生,您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着重推荐我在婚礼上使用百合花的吗?”
“毋庸置疑,”杰拉德低声说,“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全以为他在开玩笑。
杰拉德走过去,蹲下来,他面对莉莉,温柔地从胸前摘下那朵百合花,就像他们从前还在小楼里,玩着“猜惊喜”的小游戏一样,示意莉莉抬起手来。
莉莉迟疑了一会儿,在他面前慢慢摊开自己的小手。杰拉德的指尖稍稍倾斜,百合的花瓣就颤颤地抖动起来,花萼中蓦然滚出一颗晶莹夺目的钻石,宛如晨露,亦如一枚璀璨似星子的豌豆,正好掉落进莉莉的掌心。
只不过,这一定是天底下最价值连城的晨露,最剔透的豌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杰拉德轻声说,“也应当给我心目中的公主送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