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抓住金凤姐的手不放,死皮赖脸说道:“这可不成,大爷我攒着好力气总得有地方使不是?”
金凤姐又搡他一把,啐道:“呸,越来越不正经,当这么多人,好意思么?”
男子脸上放着红光,“都说女人四十如虎,坐地下能吸土,等会我们一起,来个三英战吕布怎样?”
几人的话不堪入耳,棠儿忙加快步子,不禁问知忆:“那人是谁?”
知忆目光一冷,面露赧然,“他是金凤姐的相好,名叫许鹏程,包括我,听雨轩的多数姑娘都是他送进来的。”
棠儿留神看向小门半开的账房,里头竟有十来人,有人埋头打算盘,有人拿着账本,心中不禁起惑:听雨轩虽大,但用得了这么多账房先生么?
瓦片轻响,晌午起来只见屋顶和青砖地覆上一层轻白,像是翻了粗盐,泼洒不均。
金凤姐头勒宝蓝销金箍儿,鬓角斜插一朵大红绢花,怀抱鎏金手炉进了屋,看她桌上尽是素菜,命丫鬟去厨房叫个三鲜锅子。
她身上的香味已经可以用冲鼻来形容了,棠儿停箸,微笑道了声谢。
两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一个浆洗做粗活的老妈子,一个梳头打扮给提示的娘姨,这是听雨轩每个姑娘最基本的配置。她们的月钱由金凤姐发放,但少得可怜,故而都是由姑娘们再给赏钱。
其他姑娘给丫鬟的银子每人每月不下十两,老妈子不计,娘姨就更多了。棠儿这里还有一个青鸢,不算置办新衣,即使再省,九爷给的每月五十两也没剩下了,金凤姐这般安排,无非是想拉她早些下水。
棠儿穿着知忆给的杭绢鸦青袄,微笑道:“我想参加来年上元百花节的花魁甄选。”
这丫头年纪小,胃口可不小。屋里炭气重,金凤姐搁下手炉,拿个橘子来剥,边吃边说:“我倒是希望你们都去甄选,只可惜花魁榜历来都被驭娇楼和邀月阁霸占着,这里头的门道深,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橘子清新的香味令鼻子好受了许多,棠儿微微蹙眉,“怎么个深法?”
金凤姐在帕子上吐了橘子核,“放眼整个秦淮,老牌红楼十九家占尽好地段和客源。早在很多年前,这些人便结成帮派,其中以锦香居,驭娇楼和邀月阁三家势力最大。花魁甄选亦是由他们出资承办且暗箱操作,别家姑娘相貌再好,才艺再佳又如何能选得上?”
棠儿仔细想了想,不解道:“三家势力大,两家霸占花魁榜,那锦香居是什么情况?”
金凤姐狡狯一笑道:“但凡能突破的点子我能还想不到?锦香居的老板花启轩银子早就捞够了,现在是做大生意的人。当年小蝶还是清倌人,我好不容易拖关系将她送到花启轩的外宅,没想到他竟来了个完璧归赵。我使银子打听才知,这花启轩原是个’水旱两欢‘的主,他的癖好乃高大威猛的男子。”
耳闻目染,棠儿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禁羞红了脸。
“锦香居如今由花启轩的次子花无心打理,这又是个摸不清性情的主。人我没见过,不差钱更不差美人,听说喜欢唱戏,索性将姑娘们遣散,把锦香居改成了戏园子。”
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棠儿向金凤姐预支了整年银子,多数用来置办新衣和发钗,努力令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天色阴沉,先是细粉般的散雪,后又零零落落飘着雪花,四角系着流苏的暖轿在锦香居门口落定。
棠儿披着大红羽缎斗篷,映得整张脸肤色极好,掀开厚重的棉布轿帘,北风夹着雪子,打在脸上如刀刮般生疼。
棠儿由青鸢伴着进到大厅,两名个子齐高,长相漂亮的男童迎上来,一路领二人穿过长廊。
棕叶蒙白,翠竹掩映着歇山顶建筑,里头搭着又高又大的红木戏台,檐下串珠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正中泥金牌匾上,’粉墨登场‘四个大字风雅不俗。台上帷幕是层层纱罗绸缎,五光十色,奢华无比。
在戏台对面的香阁中站定,一个男童替棠儿宽去斗篷,另外一个则利落奉上茶水点心。
人生如戏,演者费尽心思,博取掌声,观者花钱,买来一场心灵盛宴,短暂的热闹感动。正在兀自出神,一只纯黑的猫儿突然落在裙上,棠儿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猛地一把推出去。
黑猫轻巧一扭,四足稳稳落地,宝石般明亮的鸳鸯眼直直回探,旋即转个圈,“噌”地跳入花台再也不见。
神志稍定,棠儿侧脸一看,心“突突”直跳,青鸢闭目靠在椅子上似晕了一般。
男子的相貌异常俊美,在棠儿面前半蹲下来,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身穿一身红衣,披散着墨黑的长发,直挺的鼻,眉目间有种近乎刻意的媚态,棕色的眼眸掩饰不住纯净,整个人飘逸又古怪。
此人定是花无心了,棠儿强制镇定,怅然望向戏台,“美好绚缦的开场,曲终人散的结局。”
花无心骤然动容,将脸挡在她面前,深切地说:“你是个骗子,根本没有看过我的戏。”
棠儿看着他的眼睛,“我在梦里见过你,台下寥寥数人,你站在这里不肯离开。”
花无心眼中尽是惊愕,不敢相信地皱起眉,激动地问:“那你呢?在为我鼓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