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看着她,无奈而笑,“其实你心里有个大概对么?”
王显生才华横溢,仅第一次进门拿出真金白银,知忆晓得他囊中羞涩,而后每每接济。她将纱绢收入袖口,长长透一口气,怅然道:“罢了。”
棠儿拉了她的手,“姐姐,善良也不是随便用的,你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我们试试这位王公子可好?”
知忆柳眉颦蹙,目中依有踌躇之色,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轻轻点了点头。
一局至半,王显生略显浮躁,放眼纹枰,白子已无力扭转败局。
棠儿笑盈盈过来,“姐姐,匣子里的八百两银票总搁外头不妥,偏我又寻不到你妆台的钥匙。”
知忆看一眼越发紧张的王显生,转脸看着棠儿,惆怅道:“待这局奕完我拿给你。”
“好。”棠儿微微一笑,轻步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一个红袄绿裙的娘姨上楼,朗声道:“知忆姑娘,出局。”
红楼里虽有皮肉生意,但为了清爽不养’龟‘,故而叫局这种事由娘姨和妈妈们代劳。
见她为难,王显生表现得善解人意,“去吧,莫当我是外人。”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棠儿和知忆回来时王显生已经离开。采莲正在收拾棋盘,回头一笑,耳垂上的金灯笼坠子欢快跳跃,递一张素笺过来,“王公子说有事先回,明日再来。”
知忆接过那张带着芳香的笺纸,潇洒的瘦金体:“堪寻访,丹青屏,幸遇意中人。偎红倚翠处,心生畅,故生情。”
棠儿从里屋出来,美目清扬,唇角微绽笑意,“他果然将银子还回来了。”
知忆心中一凉,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一双眼睛泪珠滚动,良久才说:“都在苦苦挣扎,王公子不是这种人,他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棠儿从她指尖抽出素笺,那笔势瘦劲,形质俱佳,不禁感叹道:“真是好字!若他明日真来,原因只有一个,他被我说的八百两套牢,企图得到更多。若他不来,今日这番倒可当是一时下策。”
两行泪水瞬间滑落,知忆痴着脸,吸紧鼻子,手臂倚在桌上,颤声苦笑道:“人还是活得别太明白比较好。”
清河街是老牌红楼的聚集地,楚湘楼、杏花春馆、驭娇楼、邀月阁,一座歇山式三层红窗楼前,楠木牌匾上“锦香居”三个大字,气派无比。
来客有男有女,男童们沏茶送点心,穿梭在戏台前的香阁中。
棠儿妆容淡雅,穿水红对襟小袄,映着白皙的脸透出淡淡晕红,见台上正热闹,出场的旦角不是花无心,不由唤来男童问:“今日有花公子的戏么?”
“这位姑娘多久没来?公子早就不唱了。”
棠儿心下一沉,将瓜子扔回碗碟里,起身去往后台。
后台一片繁忙,有人对镜勾妆,有人找头套,几个小旦露着雪白的半张脸,临上场,开腔练嗓子的大有人在。
花无心衣着极是华美,以杨贵妃扮相,沉重的头饰上嵌满宝石、水钻、珍珠,奢华无比。他的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彩,胭脂晕在眼角和脸庞,目光望向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催场的跑进来,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离开,顿时安静许多。
见他怏怏不乐,专心轻抚怀中的猫儿,棠儿低颦浅笑,顾盼生娇,缓缓开口唱道:“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花无心激动回望,双眸似蕴藏着全世界的光,停了抚猫儿的手,轻启红唇,行腔优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默默对望,两人眼中皆有喜悦神色。
棠儿正想接下去,花无心却将猫儿放到椅子上,起身道:“你咬不住过腔,唱得不好。”
看着他,棠儿感慨美色不专属于女子,明亮的眼珠动摇几下,直直定在他棕色的瞳仁里,嫣然一笑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老话分毫不假,就这几句,我练了很久。”
过往有很多想接近自己的女子,只她最为用心。厚厚的油彩下,花无心的神色有些复杂,略带不快地问:“你怎多日不来?”
他相貌清俊,眼尾上扬,妆容堪称花嫣柳媚,以至于棠儿面对他时总会失去自信,“我在准备花魁甄选,每天排舞练曲实在太累。”
“花运亨通,香名鼎盛……”花无心顿时失望,已然确定她的心思,眸子里的喜悦一点一点淡下去,“当花魁有什么好,你喜欢应付那些肥头猪脑,满腹坏水的臭男人?”
棠儿毫不掩饰,坦白地说:“贫困是个分解廉耻的屠宰场,你从未置身于渣滓和生存窘迫中,自然理解不了。”
花无心的确体会不到,摘下头饰扔到案上,拿湿手巾对镜擦脸,“你不用排舞练曲,只要我发话,选与不选你都是花魁。”
棠儿将心一凛,睫毛下,明澈的瞳仁印出头饰华丽灼人的灿灿珠光。
别墅豪华气派,竹林掩映着白墙碧瓦,一进门,暖气夹着淡淡香味扑面而来。
雕花隔断,贮书格,陈鼎柜、供花台、清一色都是金丝楠木,墙上挂着一柄七尺有余的玄色长剑。临窗的大案上,翠玉小磬,文物玉笔,金盅玉砚,应有尽有。
棠儿落座用茶,望向那个发出声响,金灿灿的小匣子,中间的圆盘刻着符号,底下坠一个小秤砣,不住轻晃,节奏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