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什麽事我都做,&rdo;俞六回答:&ldo;只不过通常我都在替别人盖房子。&rdo;
&ldo;你是个泥水匠?还是木匠?&rdo;
&ldo;泥水匠我也做,木工我也做,&rdo;俞六道:&ldo;只不过通常我都是在打样子。&rdo;
要盖房子,一定要先把样子打出来,也就是先把图形打好,房子应该盖多高?屋顶应该有多大斜度?能够承受多少重量?地基应该打多深?每一点都要计算得极精确,绝对错不得。只要有一点错,房子很快就会垮的。
挖洞也一样,也需要计算,计算距离,计算力向,只要有一点错,出口就不在原来计划中的地方了。如果他把那条地道的出口挖到杂货店外面,挖到无十三的面前去。那麽他就等於替他自己和这些人挖了个坟墓。
大婉叹了口气。&ldo;现在我才知道,你五哥为什麽要特地请你来挖洞了。&rdo;大婉道:
&ldo;要挖那麽样一条地道,一定比盖房子还难。&rdo;
&ldo;那条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挖得出来的,刚才坐另外三辆马车走的人,全都是我的帮手。&rdo;
这当然也是已计划好的,那些人来的时侯帮他挖地道,走的时候又可以替他把无十三诱入歧途,每个人都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ldo;他们当然都是你五哥派来的,都是丐帮的子弟。&rdo;
每个人都认为如此,俞六却又笑了笑道:&ldo;他们也不是丐帮子弟,&rdo;他说:&ldo;他们郡是帮我盖房子的人,所以他们也会挖洞。&rdo;
每个人都很意外。&ldo;这件事全是你计划的?&rdo;
俞六微笑:&ldo;我五哥既然要我替他来做这件事,我当然要替他办好。&rdo;
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此庞大的行动,居然全是这麽样一个&ldo;粗人&rdo;主持的。他看起来虽然还是粗租脏脏笨笨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鞋子上全是泥,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可是已经没人会觉得他又粗又脏又笨了。
只有人问:&ldo;你五哥呢?&rdo;
俞六叹了口气:&ldo;他把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就什麽都不管了。&rdo;
铁震天忽然也叹了口气:&ldo;如果我也有你这麽一个兄弟,我也会像俞五一样,什麽都不必操心了。&rdo;
他叹气的时候,眼睛却在盯着绝大师,每个人都知道他一定也想起了他的兄弟铁全义。他的兄弟也许此不上俞五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却可以做得出别人的兄弟做不到的事。他的兄弟随时都可以为他而死。
绝大师没有反应。不管别人说些什麽,他都好像没有听见。
子夜。他们上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现在只不过走了两个多时辰。每个人都认为俞六一定会连夜赶路的,可是每个人都想错了。
他们刚走入一个很大的市镇,刚经过一条很宽阔的大街。从窗车中看出来,街道两旁的店虽然都已打烊,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市镇的繁荣热闹。就在他们往外面看的时侯,车马忽然转入了一条死巷。
巷子的尽头处没有路,只有一户人家,看来无疑是个大户人家。朱门大户,门外蹲踞着两个很大的石狮子,还有条可以容马车驶进去的车道。朱漆大门是关着的,他们的车马,却直驶上这条车道。好像已经要撞在大门上了。就在这时侯,朱漆大门忽然洞开,车马直驶而入,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车马一驶入,大门就关了起来,车门却已被俞六推开。
&ldo;各位请下车。&rdo;
&ldo;下车?下车干什麽?&rdo;
&ldo;今天晚上,我们就留在这里!&rdo;
&ldo;为什麽要留在这里?&rdo;
俞六笑了笑:&ldo;因为无十三一定也认为我们会连夜赶路的。&rdo;
每个人都认为他要连夜赶路,所以他偏偏要留在这里。铁震天忽然也笑了笑:&ldo;这是个好主意!
院子很大,屋子也很大,昼栋雕梁,新糊上的雪白窗纸,在夜色中看来白得发亮。
可是屋子里什麽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桌椅,没有家具,也没有灯光。虽然没存灯火,却有星光月色。虽然有星光月色,却衬得这栋一无所有的华屋更冷清凄凉。
俞六解释:&ldo;这是我最近替人盖的一栋房子,屋主是位已退隐致仕的高官,等到下个月中才会搬进来。&rdo;
现在下弦月还高高挂在天上,所以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ldo;刚才开门的人是谁呢?&rdo;
&ldo;也是帮我盖房子的人,&rdo;俞六道:&ldo;我保证他绝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rdo;
这个人,当然绝不会泄露任何人的秘密。这个人是个聋子,不但聋,而且哑,又聋又哑又跛又驼又老,对人生,已经完全没有欲望,世上已经没有什麽事能打动他。
一楝空空洞洞的华屋,一个迟钝丑陋的残废,一盏阴暗破旧的灯笼,一个月冷风凄的春夜,七个亡命的人,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丑陋的驼子,提着灯笼一跛一跛的在前面带路,别人不愿看见他的脸,他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他。
他将七个人分别带入了四间空屋。马如龙和俞六一间,大婉和谢玉仑一间,铁震天和王万武一间,绝大师单独住一间。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也不愿接近任何人。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一个像这麽样的人,单独留在一间什麽都没有的空屋里,前尘往事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时,他将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