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陈秋石最终没有接受策反杨邑的任务,怕担风险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杨邑的为人是另一个方面,而且是重要的方面。
刚到黄埔分校不久,学员们就知道了,杨邑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此人陆军保定军官学校出身,在北伐时期就是左路军前卫连的连长,在同张中常的部队作战中,屡立战功。黄汀一役,杨邑身先士卒,率部攻关夺隘,从涯子关打到长江北岸,创造了日行百里、鏖战六次、歼敌四百的战例,曾经得到过北伐军总司令的表彰,黄汀战役结束后即升任营长。
杨邑虽然作战骁勇,但是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此人自视甚高,比较傲慢,通常不把人放在眼里。北伐胜利,杨邑在一个团里当参谋长,因为拒吃空饷,同团里多数军官交恶,后来发展到同团长动枪,并且关了那位吃空饷团长的禁闭。这件事情导致大家都不愿意同这个不识时务油盐不进的家伙同僚。不久杨邑就被调离战斗部队,到黄埔南湖分校当了一名战术教官。
像这样一个刻板固执的军官,你去动员他改变信仰,去跟泥腿子闹革命,那确实是一件碰壁的事情。所以,尽管赵子明等地下组织负责人殚精竭虑地做工作,直到一年后本期学员临近毕业,对杨邑的策反工作也还是没有头绪。
次年五月,红军鄂豫皖根据地形势恶化,部队在国民党军的围剿下,被迫向西南实行战略转移。
红四方面军亟须军事和技术人才,组织上决定赵子明、陈秋石等人先走一步,由地下组织护送到宜昌,转道川陕根据地。这样一来,陈秋石不仅同先生杨邑不辞而别,也同袁春梅分了手。袁春梅是学习无线通信技术的,据说那时候红四方面军的设备奇缺,就是有技术人员,也派不上用场,袁春梅和另一个来自淮上州的女子韩锦奉命继续求学。
出逃之前的晚饭后,陈秋石不顾赵子明的严厉警告,硬着头皮跑到了女兵队,通过一个熟人,把袁春梅叫到了女兵宿舍后面的假山旮旯里。袁春梅一见陈秋石,神情非常紧张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规定离校人员同留校人员不再联系吗?你这样违反纪律,会给革命带来损失的。
陈秋石说,不行,我不能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离开,我有话要跟你讲。
袁春梅说,情况紧急,你赶快说吧。
陈秋石却说不出口了,扭扭捏捏憋了半晌才说,春梅,这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袁春梅明白了,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秋石,看了一会儿才说,秋石兄,你不要想多了。我们是革命同志,在武装斗争形势十分严峻的时刻,我们不能缠绵于小资产阶级情调。你马上就要投身到武装斗争的第一线,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违反组织纪律。
陈秋石说,你会到川陕根据地吗?
袁春梅说,傻话,我现在怎么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离开南湖,回到组织的怀抱。到那时候,即使我们天各一方,我们也一定会为同一个信仰和同一个目标战斗。
十
蔡菊花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黄寒梅,这也是陈本茂在最后的关头交代的。陈本茂知道自己老两口大限将至,土匪一旦打家劫舍,都讲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活着的人必须隐姓埋名。
黄寒梅带着陈九川在东河口落了下来。
安顿之后才知道,那个被人称为郑大先生的郑秉杰,是东河口公立小学的校长,也是方圆数里家喻户晓的大善人。去年冬天在年后返乡的路上遇到一个投河寻死的女子,郑秉杰让用人停下牛车,将女子救下并带到东河口,反复盘问才知道,这女子名叫江碧云,原来是被泸州人贩子卖到霍州充作窑姐的学生。郑秉杰见她读过书,便把她接纳为小学临时教员。岂料这事风风雨雨传到太太的耳朵里,太太便专程赶到东河口问个究竟。偏偏这女子有几分姿色,刚刚死里逃生,还有几分病态,楚楚动人。太太疑惑郑秉杰以乡村教育为名,行寻花问柳之实,大闹一场,非要郑秉杰辞退那女子不可。郑秉杰深感难堪,一再解释,太太不听,索性在东河口小学的大门前挂了一根绳子,扬言要上吊,搞得全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郑秉杰下不了台,只好假意辞退了那个女子。
谁知这件事情还没有平息,又来了一个拖着油瓶的黄寒梅,这就难免镇上有些议论了。
好在黄寒梅长相不雅,再加上还带着孩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确实是个落难之人,因此议论了几天,也就很少有人说三道四了。
郑秉杰替黄寒梅在东河口谋的差事说起来有点不像话,是在一家豆腐坊里干粗活,本来说好的只是摇浆,但是豆腐坊老板桂得安很会节省劳力,推磨的活计也让黄寒梅干。
黄寒梅人在他乡,举目无亲,有个安身的地方,有口饭吃,也就心满意足了,并不计较活轻活重。倒是郑秉杰有一次来豆腐坊,看见黄寒梅居然在推磨,很生气,当即就找桂得安理论说,这个女子是我挽留下来的,说好了摇浆,怎么能让一个妇道人家推磨呢?
桂得安不紧不慢地说,这么个丑女人,不推磨她能干什么?
郑秉杰恼火地说,这是什么话!难道干什么活还要以长相论吗?这是驴干的活啊!
桂得安说,这是驴干的活不错,可是我问过黄氏,她并没有说不愿意推磨。她要是不愿意推磨,也可以另谋高就。
郑秉杰不跟桂得安一般见识,找到黄寒梅说,大姐,你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再也不能让你在这里当牛做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