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孤坟并不大,仅插在两块木板作为墓碑,墓碑上挂着犹带雨水的蛛网,不明显的坟丘上,落满了陈腐的树叶。一旁的树木不过握手粗,头上树叶甚不茂密,任由着光线透过。
舒殿合脚步迟疑的上前,步履碾过地上积厚的树叶残尸,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低下身,不畏肮脏的赤手将那些蛛网扯下来,用衣袖擦干净木板上的泥土,却意外的发现那木板上一字都没有。转向另一个坟头,亦同样如此。
心中升起迷惑,冯焕森的声音在她的背后适时的响起,道:“按照本朝例律,有罪之人,本来应该暴尸荒野,不得埋葬。那时候老夫还未成为丞相,人微言轻,不敢在圣上面前为你父多言。只能冒着风险,打通了监斩官,才将你父母的尸体带走。”
“老夫领回你父母遗骨之后,不敢声张,便以薄棺收敛了你父母,潦草合葬在这茂林中,且未敢写明姓名身份,恐为人所举。”
寥寥数语就将笼罩在舒殿合眼前的迷雾拨开。
“原来如此。”舒殿合呢喃道。
她双腿曲下,拜见着给了她身体发肤,却素未谋面的父母:“不孝女舒殿合,叩见双亲…”千万句话语堵在她的喉间,明明想点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脑中只剩下这一句。
直到身体弓的僵痛,她才直起腰来,默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香筒来,揭开盖子,从中抽几只长香,用火折子点燃。
淡淡的檀香味,随着香火冒出来的浓烟,飘散在林间。
舒殿合执香端身闭目,与神灵对话。
冯焕森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他每年的清明都会来这里祭拜一趟,目的不是为了舒原宿夫妇,而是另有其人。
视线落在舒殿合正在祭拜的木碑上,舒殿合以为这两座坟里葬的都是她的父母。其实不然,她父母只占了其中的一座,另一座葬着一个前朝德高望重的老者。
他不告知舒殿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者并不白白受舒殿合这一拜,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都值得舒殿合的感恩。如果没有他,舒殿合如今也不会存在于人世。
冯焕森阖上眼皮,自己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料想自己视如亲父的那个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合目安息。
舒殿合诚心向父母告罪之后,睁开眼睛,在心里立下誓言。不久之后,她一定要为父母洗清不白之冤,尔后重起父母棺椁,使他们脱离这阴暗潮湿之地,再行风光大葬。让父母于人世留清白,在阴间得安寝。
在父母的坟前庄重的拜了三拜,最后将香插入了灵前。
转身时,冯焕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朝冯焕森磕了一头:“丞相大恩大德,殿合没齿难忘。”
冯焕森刚想让她起来,就听她接着说:“但请丞相再助殿合一臂之力!”
“你在得寸进尺?”冯焕森脸色微变,眉宇间藏着隐隐的怒气。
“殿合不敢。”舒殿合冷静道:“殿合只是想知道陷害我父的罪魁祸首是谁。”
“你知道了又如何?”冯焕森冷笑道:“你是斗不过他的。”
“即便是鸡蛋碰石头,殿合也想亲身去试试。”舒殿合锲而不舍。
“大言不惭。”冯焕森呵斥道,心思一转,不妨听听她想做什么:“你想怎样?”
“殿合欲入朝为官,重新调查旧案,洗清我父的冤情。”
冯焕森冷笑不已,觉得她天真无比,道:“旁的不说,你以为闲人那么容易就能进入官场吗?当今朝堂上在任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十余年,从童生到进士,一步步爬上来,才得的一官半职?”目光只是淡淡扫过舒殿合的头顶,徒然叫本来就阴冷潮湿的树林,温度又降了几度。
“何况你一小女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他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本科乡试在即,不过四月余,殿合想去试试,求丞相给殿合一个机会。”舒殿合咬着牙根,大有冯焕森不答应她,她就苦求下去的架势。
冯焕森听说她的言外之意:“你是让老夫给你一个举人的身份?”
舒殿合不答,再道:“求丞相成全!”
“你倒是聪明。”冯焕森阴恻恻道。他早就料想到了她不会离去,没想到她还打着这般主意,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定然会另想办法去参加科举。想按照原来的打算控制舒殿合,眼下只能顺水推舟。
“老夫心知老夫拦不住你。看在你父母和师傅的面上,老夫最后再帮你一次。”他心中甚是不喜,为官数十载,从没被人牵制着走路,今天却折在面前小小一女子的手上,口里答应了下来,同时也放下狠话。
“劝你的话,老夫已经说过了,不会再言第二遍。你既然将老夫的一番好意,置于地上践踏,甘冒风险执意留在京中。那么一切后果代价,自己承担。”
说完就不理会伏在地上的舒殿合,径直转身离开。
舒殿合直起身来的时候,额头因不注意磕在小石子上而血肉模糊,往下淌血。
因为冯焕林的言传身教,养成了她平生孤傲的性子,从不会委屈求全,死皮赖脸哀求别人帮助。此次为了追究自己的身世,她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