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心情好点了?&rdo;
&ldo;嗯。&rdo;
贺冲看着她,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ldo;贺冲,&rdo;周茉踌躇地看着自己的脚尖,&ldo;上回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人际关系复杂,我没这么觉得。不管是韩老板、王老板,还是你表弟,他们人都很好。比我这一生遇到的很多人都要好上太多……我真羡慕你。&rdo;
贺冲笑了:&ldo;羡慕我?&rdo;
&ldo;真的。&rdo;
贺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ldo;走吧。&rdo;
车行三十分钟,就到了荒郊野外。沿路树叶枯黄,荒草里冒出一段生锈的铁轨,延伸到远方。
两人下了车,周茉跟在贺冲身后,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那垫在铁轨下方的枕木都已开裂,从缝隙里钻出来几蓬枯草。
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节废弃的绿皮车厢,锈迹斑斑,跟周遭荒凉的景致融为一体,仿佛时间都在此腐朽。
贺冲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朝着车厢砸去。&ldo;哐当&rdo;一声,石子落地,湮没在草丛中。
&ldo;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我常常来这儿。那时候舅舅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我下了课就会爬到对面的树上……&rdo;贺冲朝着不远处一指,&ldo;下午五点半,有一趟车会从这儿准时经过,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想着有一天能坐上它去远方。&rdo;
周茉听得入迷:&ldo;后来呢?&rdo;
贺冲笑了笑:&ldo;后来……没等我攒到足够的钱,这条铁路就废弃了。再后来,我第一次出门也不是坐火车,坐的是汽车,是去西城找我妈借钱。&rdo;
周茉眼皮一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冲。那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在顾家大寨外说要见贺宓。顾之茹刚巧从外面回来,她坐在价值千万的豪车上,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前来乞食的狗,二话没说就让管家把他赶了出去。
周茉喉咙里哽了一块,终于明白方才自己说羡慕他时,贺冲那句似笑非笑的反问里藏着怎样的深意。那晚他也说过,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这些,未尝不是多数人的向往。
&ldo;结果我没见上我妈,我舅舅没及时还上钱,家里被人砸了,我舅妈就是那时候决定跟他离婚的。&rdo;贺冲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嘴里,打火机凑拢点燃。
&ldo;再见到我妈,已经是六年以后了,一飞生病要做手术,我没办法……&rdo;他望向铁轨延伸的远处,一阵风刮过,空气里荡起一股浓烈的烟味。
贺冲抖了抖烟,看向周茉:&ldo;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我的生活确实很复杂,一路过来认识这么些人,有的帮过我,有的我帮过,还有的是过命的交情‐‐其实也没必要告诉你,因为你一生都接触不到。&rdo;
他曾饥肠辘辘地走过镇上那条破败萧条的街道;他曾睡过火车站寒气彻骨的长椅;他曾与八个人合租一间房,一个月只依靠五十块钱维持生计;他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医生告诉他说,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ldo;小姑娘,&rdo;贺冲为这番交谈做了一个结论,&ldo;你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不能带你走,不能带你去任何地方,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rdo;
风卷起回声,四周更静。
一肩担起梦想,却一朝沦为青苔和菌菇栖息之地的枕木;一生奔跑过千万里的路,却再也无法远行的绿皮火车;还有那迎接团聚与离别,昔日熙攘,如今只余寒鸦落脚的车站……
冷风吹得她眼眶刺痛,此地与她短暂一生看似花团锦簇的绚烂底色全然不同,可她就是能懂。
就像她懂得那日在葬礼之上,那一束不合时宜的鲜红的玫瑰。
周茉吸了吸鼻子,抬眼去看立在风中身影挺拔的贺冲:&ldo;你说了这么多,那又怎样呢?再给你一次机会,碰见我在酒吧落单,你还是会救;我让你带我出来,你也依然会答应。贺冲,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人……&rdo;
沉寂片刻,贺冲笑出声。
风卷着烟味袭来,是贺冲跳下了铁轨,向她走近。
两个人从未靠得如此之近,她一抬眼,就能看进他的眼中。
他压低的声音就拂在她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流:&ldo;周茉,你不会真觉得我对你这么好,什么也不图吧?&rdo;
周茉猛然屏住呼吸,血液一时间都往头顶冲去,涨得整张脸通红。
贺冲目光锐利,有一股她此前从未觉察过的危险气息,压迫得她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动。
周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迎向他的目光:&ldo;你不就是图我能帮你斡旋合葬的事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啊。&rdo;
贺冲:&ldo;……&rdo;
这人究竟是装傻充愣还是天生就傻得这么出类拔萃?
不过以他的了解,她要是会装傻充愣这一套,也不至于让他这段时间这么放心不下了。
贺冲无声地长叹,要跟她剖白心迹的冲动烟消云散。他一步退远,手插进口袋里,又恢复到平日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懒散模样。
周茉跟上前去:&ldo;贺冲?&rdo;
&ldo;别跟我说话。&rdo;贺冲脚步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