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连想念都无处安放了。
因为旅游业的发展,村子里的人纷纷致富。尤数王冬家干得最好,租了船出海捕鱼,开起了海鲜加工厂,新鲜的鱼仔打捞上来,进厂加工,变成了真空包装的零嘴速食。到高二的时候,王冬成为了岛上有名的富二代。
橘子汽水和玻璃糖在岛上已经不是稀罕货了,从bb机到大哥大到智能机到iphone街机,成为了这几年飞速发展的指向标,岛上冷冷清清的沙滩也在逐渐被扩大面积,慢慢地支起了太阳伞,慢慢地变成了都市女人来休假的比基尼秀场。
很多东西都变了味道,但奇怪的是,远去的记忆却始终经久不衰。
海里赤着脚,闭着眼躺在礁岩上,海浪凉爽地袭来,扑打在凹凸不平的岩缝里,礁岩上叮满了海螺丝,穿着比基尼的都市美女们披着丝绸围巾,戴着墨镜一扭一扭地踩在礁岩上,兴奋地回头喊:&ldo;你们快来看看,这里有螺丝诶&rdo;
海里皱眉,眯起眼,抬头扫了一眼款款而来的一群比基尼女人,嫌她们扰了自己的清净,翻了个身爬起来,拍了拍裙子,向更远处的礁石走去,刚起身,就听到后面传来王冬的叫喊:&ldo;嘿!李海里!&rdo;
海里拎着帆布鞋回过头,看着王冬挽着裤腿,满身肥肉地从一块礁石上跳到另一块礁石上,向她跳过来。经过那群比基尼女人身边时,王冬瞟了她们一眼,立马羞红了脸,惹来她们的一阵轻笑。王冬面红耳赤地追到她身边,海里斜了他一眼:&ldo;出息。&rdo;
王冬用手背擦擦自己通红的脸,辩解:&ldo;她们穿得太少了!&rdo;
海里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往前头的礁石走去,王冬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ldo;通知单下来了吗?&rdo;
&ldo;嗯。&rdo;海里点头。
王冬就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海里的后面。
海里寻了稍微平坦的礁石坐下,把帆布鞋放在自己的身边,风打过来,把长长的头发吹得凌乱,乱七八糟地扑在脸上,海里向后甩甩头,遮在面上的头发又被扫到脑后去,随着海风上下扑打。
王冬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八年过去了,八年的时间让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海里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海里,长发,时不时会绑着两条麻花辫,别的大姑娘绑起麻花辫来特别村气,但海里绑着麻花辫的时候就是漂亮,好像她天生就应该绑这样的发型的。八年的时间,她出落得越来越安静,就像现在,她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就能坐很久,坐到开始日落,一个人提着帆布鞋走到岸边,拍去脚底板上的沙子,套上袜子,穿上鞋子,往家走。
她比同岁的姑娘更安静,眼珠子黑漆漆地望着你,被她一望,就会说不出话来。
王冬把自己的鞋子放下,坐在海里身边,他说:&ldo;你终于考到袁石风的城市去了……&rdo;
海里的头发上下扑腾,转过头,冲王冬浅浅一笑。
海里很少会对他笑,但这一笑,让王冬特别酸涩。
似乎……海里在八年的时间里,一直不声不响的等待着这个时刻。海里能考到985重点高校让李爸李妈特别高兴又特别舍不得,但想着正好袁石风也在那里,海里有什么急事他们这么远赶不过来的时候也有袁石风可以照应下,李爸李妈又稍稍欣慰。
李家爸妈忙着收拾行李,想着海里开学得亲自送她过去,顺便和许久没见面的袁家母子见见面,这俩老人表现得比海里还兴奋。
李妈使劲地塞行李,冲客厅喊:&ldo;海里,打个电话给你石风哥,告诉他我们明天九点到服务站,让他到那里和我们碰头!&rdo;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得到海里的回答。
李妈叹了口气,念叨:&ldo;哎呦,小时候的仇现在还记着,太小心眼了!你过去之后,我们离你远,有什么事还要你石风哥照顾你,你不能这么没礼貌的。他离开之后,你是一个电话都没打给他过,你还记得他的声音不?&rdo;李妈一边说一边往客厅走,走到客厅门口,立马不说话了,看到了呆呆的握着电话的海里。
海里转过头来看她:&ldo;电话多少?&rdo;
李妈一愣,大抵是察觉出海里的表情有些紧张的,她觉得好笑,觉得海里到底是孩子性子。
&ldo;在电话簿里记着,自己找找看。&rdo;李妈说,往回走,继续收拾行李去了,还不忘叮嘱,&ldo;告诉他明天早上让他到服务站和我们碰头啊。&rdo;
李妈走出客厅后,海里把茶几下面的电话簿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看到了&ldo;石风&rdo;两个字。
海里记得,在初中一年的暑假,她悄悄地翻开电话簿,一行一行地找到他的名字,握着电话筒,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数字,死死地看,按下一个0,按下一个5,然后……又把电话挂了。
她很想告诉石风她放暑假了,她很想告诉他自己期末考得还不错,很想告诉他,她想海深了,还很想他,很想告诉他,她好羡慕同班那些有哥哥的人,电话号码按了两个,却又啪地一声挂掉了,不知怎的,一个人哭了很久。
从那以后,她知道自己是绝不能给袁石风打电话的。
这一打,想念有了地方可以安放,会变得抑制不住,会变得波澜壮阔。
可现在,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