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宁阖上双眼,似空中月华,皎洁却冰冷,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到无可触及。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西楼平京之战以魔族的胜利告终,当花焰登上泱州城垣的那一刻,他回忆起了他们在月色下的初见。彼时,吕宁给他递了一杯酒,面上笑意比九霄白月还要明秀三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空茫感剜骨钻心,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的悔恨碎了一地。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有人给了他温暖,然后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忘了他?怎么可能。他仔细想过,为何会爱上吕宁,追根溯源,竟有一个因由是吕宁与他母亲有几分相似。他心里有一块是空缺的,遇见吕宁后,他填补了那一块空缺,如今他走了,不独空缺处,连带着他的整个心脏也一并碎裂。有些人遇见是福气,不遇见也是。他握着那一块雕刻着白兰花的玉佩,也握着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他又变成一个人了。花焰去了地牢,见到苏锦,他眸中凝着化不开的暴戾,这种暴戾几欲化为实体刀刃,眼下他已经不是想杀人的问题了,他简直是想把苏锦大卸八块再剁成肉泥。“我听闻吕宁提及过你,”花焰冷声道,“他很喜欢你,他将你当做亲哥,你何故要杀他?”苏锦刚受过一顿鞭笞,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他此刻全然没了往日的明朗,只有无尽倦意,混杂着伤痛悱恻,许多种情感混杂在一起,在他眼中和成一片漆黑。“他杀了我的妻子。”花焰思及吕宁对他说过的事,问道:“封萧陌?你如何能笃定?”苏锦剧烈挣扎起来,将铁链扯得哗哗作响:“平京城内谁不知晓吕宁偷习禁术,原本我并不相信他真会杀萧陌,可萧陌的姐姐告诉我,吕宁自幼便开始修习傀儡术,我……我……”他顿了片晌,哽咽道:“萧溟死了,萧陌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傀儡,她能说的话不多,可她总会带着恨意念出吕宁的名字,你们对她做的事,我哪怕做鬼也要还给你们!”花焰耐着性子听完,他忍不住低声嗤笑起来,到再也忍不住空气中的血腥味,最终放肆大笑,牢狱内守卫纷纷被这笑声吓了个机灵。等他没了力气,花焰眸中泪水滑落,唇角弯出弧度,像个疯子。“叶瑾馨为了阁主之位,控制长恶厉鬼,因白玉楼手握除去此鬼的法术,她便在白玉楼内投毒,”花焰缓缓道出真相,泪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吕宁知晓真相,叶瑾馨断不会让他活着,他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硬是被逼着来到漠北,你觉得,他人不在南陵,既无法为自个脱罪,叶瑾馨如何编造,不全凭她意愿么?”苏锦呆住了,他长久地盯着花焰,仿佛要从他眼中盯出事情真相。花焰拔刀出鞘,没有一丝感情地道:“封萧陌不是吕宁杀的,也并非吕宁将她制成傀儡送回纳青阁。”他来到苏锦跟前,此刻苏锦双臂被铁链束缚着吊在两侧,花焰挥刀砍下,血液四溅。他握着刀一个下划,甩掉刀上鲜血,面无表情拾起地上断臂。苏锦其实挺怕疼,可他愣是没叫半声。断臂之痛与心中所受冲击竟不知哪个要更大些。花焰打开牢房门,正欲离开,却听得苏锦在小声地说些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论吕宁是否是凶手,他死了,封萧陌也死了,苏锦自个也要死了。他向封萧陌道歉,为没能护住她道歉。他向吕宁道歉,为刀剑相向而道歉。若是吕宁对他说出要离开南陵时,他再坚定些,拉着吕宁死活不放他离开,眼下是否会是另一个结局?本为同道,终成殊途。魔族攻下泱州,花焰踏上这片土地,他用法术吊着吕宁的尸身不腐,将他安置于白玉楼内。他在楼内漫无目的地游荡,近乎贪婪地观察白玉楼每一处细节,企图寻找一些吕宁存在过的痕迹。他回到西楼,回到吕宁身边,拉过他的手:“这便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我带你回来了,你醒一醒好不好?”无人回应。屋内有些暗,烛火半明半灭,花焰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至于窗边,卷起帘子,月光如海潮一般涌入,吕宁的尸身被月亮照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