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穿过长廊,头顶的灯白到刺目,明明已是深夜,霍无归却好像永无休止的发条一样,晚上才从现场回来,就去了碎石滩,紧接着又从审讯室到理化室。他锋芒毕露又精力充沛,支配着整个分局刑侦支队的运转。简沉僵在原地,诡异的抵触感再次浮上心头。他甚至开始从心底滋生出一种嫉妒来。他在绝望中挣扎、被暗无天日的过往紧紧束缚的时候,霍无归在做什么?一定在被爱吧,否则这个人怎么能长成如此坚定忠诚、雷厉风行却又涵养极佳的样子。手机铃声倏然响起,简沉听见霍无归停下脚步,接通了电话。他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又迟疑了片刻,终究忍不住贴着冰冷的瓷砖墙面,站着了脚步。台阶下,霍无归接通了电话:“喂,妈,对不起,今晚来不及回来了。”简沉猛然想起,法医室的魏主任说过,今天是霍无归妈妈的农历生日。果然,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童年,被爱着长大。下一秒,简沉听见霍无归嗓音低哑:“谢谢您和爸替我去给父母扫墓,我母亲一定很喜欢您送的花。”简沉眼梢一跳,瞳孔猛地收缩——什么?扫墓?简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所有揣测的都是错的。杨俭和老魏谁都没有说错。上个月是妈妈的生日,而今天是母亲的生日。霍无归竟然和他一样失去了血亲。可他竟然从颠沛流离的命运里,从泥淖里,长成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简沉喃喃道:“可真是个圣人。”深海“我会让恐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清晨。值班室里响起广播声:“现在是早上六点,上月,鮨原日料因食品安全问题整改……”“啊!”被广播闹钟惊醒,李仲洋从值班室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窗外灰蒙蒙的云霭里透出朦胧曙光,值班室空无一人。“奇怪。”李仲洋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简法医呢?”腐败尸体解剖室里,几台红外感应紫外消毒灯、空气消毒机连轴转了一夜,噪音此起彼伏,吹得人脑袋嗡嗡作响。降腐败解剖台上,刺目的无影灯也开了整晚,简沉放下手里的肋骨剪,隔着防护服转了转酸疼的脖子。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囫囵觉,简沉连眼睛都不敢合,就怕一闭眼立刻睡过去。“呼——”他背后,老魏已经倚着洁净风淋室的门睡了过去。“魏主任。”简沉回头瞥了一眼,摘掉乳胶手套,重新抽了副干净的换上,轻拍老魏的肩,“你去休息吧,我这边结束了,剩下的我帮你。”昨晚一口气送来四具尸体,外加一段残肢,就算市局派人分摊了一部分压力,也把老魏累得够呛。简沉晃了几下,魏国才慢悠悠醒过来,恍恍惚惚道:“哦哦,小沉啊,我在北桥都多少年了,你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你先去歇会还差不多。”孩子小时候没少遭罪,身体状况怕是还不如他这半个老头子。冷不丁从魏国嘴里听见这话,简沉愣了片刻。他似乎真的不那么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偏过头低声道:“谢谢魏主任,我晚上睡过一会,现在不困。”与其说是不困,倒不如说,那两个小时的睡眠被梦境重重缠绕,简沉不敢犯困。苗胜男的尸体在梦境里和另一个女人重叠——他在梦魇深处,将母亲的尸体紧紧搂在怀中。狭小昏暗的房间里,那具尸体与他四目相对了三个月。他清晰地了解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腐尸的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简沉怀疑,这个案子结束前,他恐怕都再难捞到一场无梦好眠,索性把睡觉这个需求进化掉算了。见简沉坚持,魏国终于换了衣服,腆着肚子挪进风淋室,带着一身倦意出去休息了。“嗡——”门一关上,空洞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新风系统和各类排风消毒设备的运作声。简沉合上苗胜男的腹腔,面色苍白地注视了她数秒。腐败的皮肤贴着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变得面目模糊。他看过苗胜男生前的照片,这个和他同龄的女孩戴着黑框眼镜,剪了齐耳短发,素面朝天,眼神里是怯生生的坚定。简沉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叮——”铃声响起,简沉平静地接起电话:“喂,您好。”“看楼下。”电话里传出道轻佻的声音。简沉眼神微动,拉开窗帘,腐败尸体解剖室在北桥分局最偏僻的角落,正对着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