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我什么样的人才有朝气,神色是很不敢苟同的模样。那时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了,现在再对你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像是讨好?但愿你不会这样想……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但又不大方便询问,甚至不知道你是否会给我回信,所以倒不如不多相问了。……”这封信上那些看起来很连贯的语句,在落笔时却有许多都是徐慎如思索之后才次第写下的。他久未去信,居然连语气都感到生疏,只得一一拿捏,不然恐怕纸上会尽是删改的痕迹。写毕起身稍事活动时,昨夜残存的酒意早已全然消退了。他耳畔听到的唯有黎明前繁杂的鸟鸣,叽叽喳喳,反而衬托出一股异样的冷清。在窗外,天色已经泛白了。隔了几天,徐慎如的三姐离了婚,从珠城回到嘉陵来投奔她的娘家。三小姐徐若霜于婚事上不顺已久,这回离婚的已经是第三任丈夫,因此心情倒是坦然得出奇。她第一位丈夫过世很早,生前夫妇关系也并不好,彼时徐三小姐未守寡而是选择再嫁,很是亲戚间的一桩谈资。未料革命后不久,她与第二任丈夫依旧性格不合,居然又离了婚。她离婚的时候,徐慎如也还在平京。那时候名义上当家的是徐若云,徐若云苦口婆心地劝她,说你一次尚可,两次婚姻都不圆满,外人会觉得并不是遇人不淑,而是你性情古怪,恐怕日后再婚要为难的。徐若云说得很有些在理,徐若霜无从反驳。她想清楚之后索性不再试图反驳,只诚恳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没有说自己遇人不淑,我本来就是性情古怪,越来越看不起他,所以难以忍受。”徐若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不再说了。徐若霜的第三任丈夫,则是个大学生。从东洋回来的,比她小了好几岁,比徐慎如都小一点,面目白皙,眉眼温温吞吞的,只可惜后来年纪和脾气一起见长,两人关系不知道怎么的就破裂了,又一次分了居。徐三小姐怕哥哥们啰嗦她,所以是先来找的徐慎如,来的时候还带着个儿子。她也有女儿,徐慎如问她为什么不带,徐三小姐噗嗤一笑:“他怕女孩跟着我学坏了,日后也嫁不出去呢。”这话里的“他”,指的自然就是前夫。徐慎如“哦”了一声,心里却想,前姐夫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的。但他可没敢说出来,只温顺地把粥吃完,坐到沙发上去——这几天徐若霜住在他家里,连饮食都管上了他。他前姐夫姓陶,因此那个男孩子也姓陶,学名叫做陶士熙,徐三小姐只喊他熙熙。熙熙倒是很喜欢自己这个舅父,好说话,又有耐性,来了没一两天就学会了向徐慎如怀里蹭,要他抱着。徐慎如天生有招小孩子喜欢、让小孩子听话的本事,这一点从年轻时到现在丝毫没变过。这会他一边说话一边摸着熙熙的头发,问徐若霜日后有什么打算。徐若霜穿着一身旗袍,正举着小镜子补妆。她十指纤纤,蔻丹涂得殷红殷红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问我,那我也不知道呀。”她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说起话来语气却还像二十岁的女郎,声音清脆,语气带着薄嗔,娇俏得很。徐慎如哑然,偏头瞧了她一会,忽然问:“霜姊,你抽纸烟么?”徐若霜说不,又问徐慎如怎么会问这个。徐慎如说道:“霜姊的手生得好看,却少点东西,要是拈着烟卷,想必很合适。我便猜想,或许你已经有这习惯了呢。”徐若霜哼了一声:“你嫌我手空,那明天我就买戒指去。”熙熙坐在徐慎如怀里,手上很不老实地解他衬衫领口的扣子,给徐慎如发现了,攥住他的手挪开。他继续说道:“二哥今天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大哥想必也知道了。他或许还等着你拜谒的——”徐若霜发愁地“哦”了一声。她这门婚事当年徐若云便非常不赞同,甚至没给她嫁妆,给算成了私奔,因此她婚后和娘家都不怎么来往的。如今徐若霜果然离婚了,又嫌跟前夫在珠城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心烦,可以说是颇狼狈地逃了回来,想想也知道徐若云不会高兴。她当然是无所谓什么骨气啦面子啦之类的,一向只要自己舒服就好,所以才跑回了嘉陵。但回家来了,跟徐若云见面又总是难免的,一向犀利的徐三小姐想想都觉得发憷,又心中愧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徐慎如用这些奇怪的词汇做指代,是有点故意嘲讽的意思在了。他劝徐若霜道:“霜姊不妨去谒阙,朝廷肯定会给你留养老的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