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都说没,流白急了,道:“师哥真是的,掌门师叔还在那边问呢。要是知道他夜不归宿,不知要怎么罚他。”
虽然戚隐觉得云知这厮就该罚跪,好好抻抻筋骨,免得总是去祸害姑娘。不过毕竟师兄弟一场,戚隐挠挠头道:“算了,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我去把他弄回来,我师父那边你帮忙搪塞一下。”
换了身衣裳出来,扶岚已经蹲在钉耙上等他了,肥猫跃进戚隐怀里,跟着他一块儿上了钉耙。一路树影唰唰,扶岚这厮御钉耙跟奔命似的,狂风扯着戚隐和肥猫的脸,一人一猫眼歪嘴斜。戚隐抱紧扶岚的腰要他慢点儿,话儿还没说出口已经到了山下,钉耙蓦地刹住,戚隐一头撞在扶岚背上。
晕头转向地下了钉耙,捂着脑门往兰仙儿家走。两边屋檐下挂着一溜水红灯笼,马头墙上一轮黄澄澄的明月,飞檐翘角上蹲踞小小的脊兽,有些菱花窗亮着灯,别人家的人影在后面挪来挪去。走了半晌忽然发现不对劲,长乐坊又不是江南,哪来的马头墙?定睛一看,街道压根不是长乐坊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吴塘镇。
戚隐瞠目结舌站在原地,道:“这他娘的不是吴塘吗?呆哥,你钉耙御过了,把咱们送吴塘来了。”
街面静悄悄,无人回应,戚隐茫然回头,竟发现扶岚和黑猫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大街上只他一人儿孤零零站着。
戚隐懵了一会儿,往回走,万籁俱寂,只有他的脚步声。走了好半晌也没见着长乐坊坊口的那棵苦楝树,他心里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姚家。在乌檐下站了一会儿,到底没进去,姚家只剩下一个老太太,见了面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算了。刚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小隐,回来了怎么不进门儿?”
这声音熟悉极了,戚隐踅回身,正瞧见小姨立在灯笼底下。
“……”他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抖着嘴唇道,“小小小小姨!”
见鬼了,他姨诈尸了!
“你这孩子,一家人等你吃饭呢。”小姨走过来牵他,拽着他的腕子进屋。戚隐寒毛直竖,没敢撂开她的手,跟着她进了堂屋。姨爹、老太太都坐在桌前,小圆侍立一旁。小姨把他按在鼓凳上,姨爹慈眉善目地朝他微笑,戚隐瞪着他的嘴,想起数月前那九颗拳头大的干瘪头颅从他嘴里蹿出来。
鼓凳冰屁股,戚隐毛骨悚然地坐着,小姨执起筷子一样样给他夹菜,“是不是又犯迷糊了?好好一个机灵孩子,被马车一撞,成这般傻不愣登的模样。”
“被马车撞?”戚隐问。
“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小姨满脸忧色,抚了抚他的后脑勺,戚隐疼得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脑袋后面竟然有个创口。
老太太愁眉苦脸,“再给小隐寻个郎中来。小隐,你都忘了?三个月前你去给你姨抓药,脚下不看路,还没到药铺门口就让马车给撞了。脑袋上破了一个大口子,一躺就是仨月。”
姨爹也揣着袖子叹气。
戚隐愣愣睁睁,瞧着这一桌子人儿,姨爹、小姨、老太太,还有边上站着的小圆,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烛火里,饭菜的香味儿萦绕鼻尖,外头街道传来笃笃的敲梆子响,月亮挂在当空,仿佛他记忆里的妖鸟食人只是一场噩梦。戚隐觉得自己肯定是魔障了。一发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小姨睁圆眼睛,喃喃道:“完了完了,这孩子真傻了。远道,你还不快去请大夫!”
“好好好,我就去。”姨爹慌忙离席。
戚隐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实实在在,面前的景象却没改变半分。大夫上了门,给戚隐搭了脉,又掰着脑袋细细瞧,说他颅伤未愈,脑子里还有淤血,得好好休养,等淤血散去,人就好了。
戚隐撑着脑袋,觉得不可置信。难道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都是他做梦不成?他记得凤仙嫁人了,可不记得自己被马车撞。抬头看大伙儿,灯火罩着大家的脸,都是一副愁苦的表情,好像很是为他的病情担忧。戚隐呐呐开口:“那个,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咱家出了怪鸟,吃了好多人,是吧?”小姨道。
“小姨你知道?”戚隐一愣。
“你有时候半梦半醒,说好些胡话,我和你姨爹趴在你嘴边听,净是些怪鸟、怪鸟的。”小姨推他去睡觉,“好啦,好啦,别想这么多了。越想人越傻,快去歇着,明儿早上起来病就全好了!”
小姨推他到上房,戚隐有些惶恐,道:“我不是睡阁楼么?”
“谁让你睡阁楼了?”小姨埋怨地乜了他一眼,“你哥去做买卖,明早就回来了,昨儿捎信来说找到了上好的人参,给你用用,保管药到病除。”
“我哥?他不是上无方山修仙了吗?”
小姨掩唇一笑,“那真是撞了大运了。怎么,你还梦见你哥去修仙了?好好好,借你的吉言。到时候你俩一块儿去,咱家一下出两个剑仙,皇上都要到咱家来沾沾福气。”
见惯了小姨横眉立目,从没被这么和风细雨般待过,戚隐不觉得舒坦,只觉得骨头缝里发毛。小姨走到门槛边上,正要掩门,戚隐坐在榻边,忽然道:“小姨,我觉得你好像不大一样了。”
小姨回过头,“哪不一样?”
灯火下,女人眉眼弯弯,笑意融融。戚隐望着她,突然说不出话儿。小姨倚在门槛边儿上,疑惑地瞧着他。戚隐最后笑了笑,道:“变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