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秘闻便被他如此轻易地讲了出来,倘若当时朝臣知道倾元皇帝私纳西野歌姬,恐怕又是一阵风雨。
“父皇实在是个多情又无情之人,”风朔哑声说着,“母妃在父皇死后郁郁寡欢而死,死都换不来父皇的一颗真心,她临死之时就告诉我,千万不要随意付出真心。”
戚琅抓紧了他的手,随后又突兀地松开了。
“母妃忙着料理后宫中的事,没有时间管我,自小便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对我好,父皇也一样,我不过是他不喜欢女子的孩子,要不是因为有我,他当初还不一定纳我母妃,说不定他在心里就不希望我存在呢。”风朔有些自嘲地说道,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戚琅,“可是戚哥哥不一样,戚哥哥对我太好了,让我做皇帝,就算做不好也不嫌弃我,为了保我的性命给我出了很多主意,让我从卫公手下捡了一条命,我真的很感激你。”
戚琅端详着他那张脸,心中情绪十分复杂。风朔到底对于他做过的事情知道多少,又明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如果风朔知道今夜之后他已决意杀他,还会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话吗?
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轻信,但是风朔带了些湿意的柔软目光让他一阵心软,甚至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责备道:“不要多想,解意,你不会死的。”
“自从卫公逼迫我……我每时每刻都在责备自己,”风朔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看起来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我知道他迟早会杀我,我也不想活在时时刻刻就会死的恐惧里,戚哥哥,你该为我高兴,若是今夜之后我死了,就彻底解脱了。”
戚琅皱着眉,没有说话。
“我死了以后,不知道卫公会不会听我死前的遗诏,”风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是戚哥哥,那就再好不过了,戚哥哥这么厉害,就算让我把皇位送给你,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卫公真的会拥立戚哥哥吗……他那么坏,万一到时候戚哥哥被他骗了怎么办?”
“不要再胡说了!”戚琅突然很恼怒地打断了,语气冰冷,“是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风朔似乎被他吓到了,他瑟瑟缩缩的,良久才说:“没有人告诉我,我说错了吗?”
“戚哥哥别怪我,”风朔哀求道,“你就收下这只笛子罢,把它和我葬在一起,到时候它沾染上你的气味,就像戚哥哥还在陪着我,我就算在地下也不会孤独了。”
这张脸,这个语气,这种表情,戚琅突然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突然站了起来,不发一语地往外走去,风朔却从身后抱住了他。少年比他矮了一头,身上有龙涎香的气味:“戚哥哥,我惹你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求你了。”
各种想法从脑海中掠过,卫叔卿的脸,那张脸上听说风歇身死之后露出的狠毒笑容,和纹理之间隐藏的勃勃野心,就连一个孩子都能看得出来,他真的会拥立自己上位吗?还是在利用完之后,就狠狠地把自己一脚踢开?
风朔紧贴着他的背,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
他近日听说运送药材的大商人和各地贵族已经陆陆续续地进了中阳,那姑娘再没来找过他,也不知情势如何,只得依照原定的日子下罪己诏,并在诏会后于皇宫内廷大宴四方臣子贵族,以责己过。
只是不知今日之后,到底鹿死谁手,还是要留好后路才好。
听闻戚琅与卫叔卿因为罪己宴的事情闹了许多次,似乎是卫叔卿不赞成在瘟疫刚好的时候放四方贵族进宫,而戚琅却认为无可厚非,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中阳的贵族们已经敏感地嗅到了戚、卫二世家即将分道扬镳的风向,开始在事情发生之前为自己盘算起来。卫叔卿老谋深算,戚琅年轻有为,无论哪一方取得了胜利,首先被清算的必然是这些摇摆不定的世家贵族。还不如趁着二人尚未撕破脸的时候,提前为自己找好后路。
罪己宴在朝明殿之后的金庭宫举行,风朔早早便被安置在金庭宫的龙椅上,只待这些贵族依次觐见,并赐入座。戚琅坐在他右侧,与他散漫地聊着天,卫叔卿在他左侧,脸色不太好。
今日他带进宫的传说是他刚认的干女儿,一身粉色衣裙,娇艳可人,坐在他身侧,不知在说什么,竟让一向冷心冷面的卫叔卿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
戚琅心中冷笑,卫叔卿早年便喜欢在府中养些油头粉面的小相公干儿子,今日又冒出一个干女儿来,也不知养来是做什么的。卫氏本就一团腌臜,都污到金庭宫中来了,也不嫌丢人现眼。
内心想着,面上却没露出什么来,戚琅只和风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着那群大人进来拜会。
“政五部掌令使,中阳谢氏谢毅觐见——”
“典五部掌令使,中阳付氏付于谨觐见——”
“内八部司政侍郎……”
“入云乔氏……”
金庭宫地方很大,为彰显皇家恩典,中阳的朝官只许中上阶以上赴宴,但从各地来的商业世家与大贵族却是来者不拒,泱泱地坐满了一整个金庭宫。风朔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与大小朝官贵族点头致意,承恩问好,说得口干舌燥。
直到入夜,宴会才正式开始。
金庭宫金碧辉煌,是风氏自建都以来最为奢靡的一处宫殿,也是大小宫宴集会的场所,但此番向外官开放,还是头一次。众人落座之后,传菜的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时热闹无比,戚琅拍了拍手,更是有婀娜多姿的伶人舞女上来献舞,惹得众人一片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