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老伯,”满天红笑得宛如刚出嫁不多久的小姑娘,“此番生死一线,万分惊险,我想与哥哥说一些体己话。”
“好说好说。”那老大夫便笑呵呵地招呼着周边的人一同出去了,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满天红盯着楚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说你我同行出海打渔,不想遇上了风浪,不知道卷到哪里来了,”楚韶淡淡地回答,他实在是疲惫得紧,“他们误以为你是女子,我懒得多说,只好解释道是我胞妹。”
“你知道我今年年岁几何么,还妹妹?”满天红想支起身子来,周身剧痛,只得作罢,只得龇牙咧嘴道,“我若是女子,恐怕能做你姑奶奶了……”
楚韶蹙眉:“少胡扯了——之前在岸边,你说得空之时为我解释为何要救我,如今得空,说罢。”
“兰公子与我是旧友,不过他的面子的确没有这么大,”满天红笑眯眯地说道,“你既问了,我也没必要瞒你……”
他清咳了一声,缓缓道:“小楚将军,你可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对方一怔,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便褪了个干干净净。
“公子……”
陆阳春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茶,走到周兰木案前,低低地叫他。他自小养在宗州,被周云川遣回中阳之后一直跟随周兰木,并不像旁人一样称他为“陛下”。
周兰木正目光淡漠地看着手中的书卷,见他来,眼睛中才流露出一丁点温和的笑意:“阳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公子,你快去休息罢,”陆阳春站在他桌前,恨恨地盯着他手中的书卷,“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无妨,”周兰木丢开了手中的书卷,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笑道,“你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事情?”
陆阳春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小了下去:“公子派出去的人,没找到满天红和小楚将军的下落,他二人自从出了东相城之后,便被夜蜉蝣追杀,想必……公子,万一……”
周兰木心中一滞,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来:“万一什么,继续找。”
“公子为什么要把他放出宫去?”陆阳春走到了他跟前,“自从得知他们没有如期到入云……公子便不言不语,话也不爱说,整日除了上朝,就把自己关在朝明殿批折子,谁也不见,公子……”
“西野的事,你也看到了,”周兰木叹了口气,打断他,“伏伽阿洛斯知道大印皇权更替,借机在西北边境生事,甚至把这样的信送到我手中来,他敢如此狂妄,必有他的理由。若楚韶不走,必要带玄剑大营迎敌,我心里没底,我可以冒险,不能让他冒险。”
六日之前,伏伽阿洛斯在边境突然发难,夜半偷袭了西北十二城,将两座城池收入囊中。占领了两城之后,他所带领的西野军队并未像从前一样继续攻城略地,而是原地休整,给周兰木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道,为贺大印新皇,西野希望与大印在两国交界线北端的姻痴山上举行一场会面。
从前大印曾有公主往西野和亲,在两国交界的山间恸哭人世嗔痴姻缘,此山也因此得名。百年前大印攒足气力,十二场战役让西野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姻痴山以西,直至如今的殇允大君即位,西野才重新不安分了起来。
可他从前也吃过几次败仗……玄剑大营尚在,哪里来的底气直接把信函送到他手边?
周兰木没想清楚,所以不敢冒险。
但如今的情形……又不得不去,新君即位时间已定,会面定于即位之后,若不去,丢的便是整个大印的颜面了。
“公子,无论有心无心,他犯了错,也付出了代价,您就算不杀他,也该一辈子陌路人的。”陆阳春道,“可您这样护着他……”
良久,周兰木才淡淡地答道:“他是我弟弟,亲人离散早亡,只剩我一个,我不护着,还有谁能护?”
言罢,他便拂了拂袖子:“去罢,派人继续找,找到了解决夜蜉蝣的事,直接送到入云去,只要平安,便不必来回我了。”
陆阳春仍不死心:“公子……”
周兰木敲了敲茶杯,加重了语气:“去罢。”
待他身影消失在朝明殿之后,周兰木才垂着眼睛,伸手按了按眉心。
从前在狱中时才有这种感受……无助与恐慌仿佛锋利的动物爪子,一爪一爪地在他心中不断抓挠,留下鲜血淋漓的痕迹,痛却瞧不出来。
“死了便死了,本就该死的,”周兰木淡淡地自言自语,似乎在说服自己,“我本来也没想留你的性命,不是么?”
不是。
从一开始,从他一封一封看完了楚韶密室匣子里封的那些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情感宣泄。他发疯一般把每日的心事写得清楚明白,所有的谋算也和盘托出,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盘算着等一切结束之后,把这些信一把火烧个干净,寄到黄泉路上再跟他解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周兰木捂着心口,感受到心中一阵寒凉的钝痛。
他猛地睁开眼睛,本想站起来,却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来,淋漓密集的痛楚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腕子,那串红松石被他自己扯断了,此刻手腕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