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此刻忽然被一把推开。颜寂吞声入喉,抬头对上一双风尘仆仆的眼。庄忖羽胸口起伏极其剧烈,攥着门框的手背青筋暴起。一颗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划过脸颊,像洒落在监护仪里的波纹上。滴—滴—滴—————那波澜壮阔的生命线,终究被泪水彻底抚平了。罗芩是笑着走的。离开前,她听见了庄忖羽在床边的那句“我回来了”。病房里庄忖羽沙哑的呜咽持续了很久,医生守在门口,给足了他们道别的时间,可庄荣依然站在床边不肯让路。即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做不到强行拉开爷孙二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看上去理智尚存的颜寂,而就在此时,白覃赶到了。他的出现打破了一方沉寂,直接将一封信递给庄荣,道:“让医生进来吧,妈不可能一直躺在病床上。”那是罗芩对身后事的一些交代,为了不刺激庄忖羽和庄荣,她早在住院期间就交给了白覃代为保管。庄荣默默无言地看完,总算后退一步让出了通道,白覃随后看向庄忖羽:“绒绒,该起来了。”庄忖羽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颜寂唤了他一声,也是同样没得到任何回应。白覃的耐心不多,很快就将声线压下去,严肃道:“颜寂身体不舒服你也放着不管?”颜寂闻言,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托在腹底的手。庄忖羽依旧趴着。他的呜咽声时大时小,听上去总感觉不大自然,颜寂想到某些可能性,心一沉,将手掌放到庄忖羽的后脑勺上,还没开口说话,只见庄忖羽忽然开始剧烈咳嗽。他的背脊大幅震荡,手臂勉强搭在床上,却挡不住他整个人往地上趴伏,他始终用力捂着嘴,别开头不肯面对颜寂的方向。颜寂掰开他的手,捏紧他的下颌骨强行扭转他的脸,入目是他鲜红似血的唇。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庄忖羽的下半张脸本就被血浸透,鼻下、人中、唇缝,一直到指间都蔓延着粘腻浓厚的铁锈味。颜寂瞳孔紧缩,腹中猛烈随之一颤,呕意和心惊齐齐涌上喉头。他拼命吞咽,出于本能想把人抱起来,但碍于膨隆的胎腹部他只能撑起庄忖羽的半边身体。庄忖羽很虚弱,浑身颤巍巍的,残余的血沫溅到颜寂衣领上格外刺眼,他半阖着眼,努力想说点什么,却被另一股力量强行拉走。白覃架住庄忖羽的胳膊,配合护士把人扛上临时调来的担架,颜寂一路小跑跟到急诊室,途中接通基地电话问清了庄忖羽的伤势,向医生作了说明。庄忖羽被爆炸冲击波波及,双耳暂时性失聪,有轻微脑震荡合并旧伤复发。电话那头每多说一条,颜寂心跳就更沉一些,连带着本就不舒坦的腹内胎动愈强。白覃晚来一步,问起里面的情况,颜寂如实回答,没过多久,又听见白覃说:“你得去休息。”“我没事,先等忖羽出来。”颜寂拒绝了白覃和命令并无二致的关心,垂头调息稳住自己的身体。庄忖羽外出特训那周他去做五月份的产检,查出了孕期贫血,这也是他近来频繁头晕乏力的原因,医院开的营养素一直在按时吃,可惜效果并不明显。这一天的赶路加上情绪波动已经让他难以支撑,但他不想在白覃面前失态,更不希望庄忖羽醒来首先面对的是白覃的冷脸。白覃见他坚持,没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上,转而说:“带手机了吗?留一下我号码。”颜寂打开屏幕递过去,白覃低头摁了几个键,还给他的同时说:“我现在要去处理老人家的后事,绒绒的情况你短信告知我,急事电话。”“辛苦白总。”颜寂颔首,简短道。白覃离开不久,庄忖羽做完紧急止血,被推进监护病房,他仍清醒着,只是精神已经很差。颜寂陪同进去,他看向颜寂,固执地不肯闭眼。没有更多泪流,但他的目光里仍是滂沱大雨。颜寂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丧失了听力的他无法把握自己的音量,可尽管细如蚊蚋,颜寂仍旧从他的口型中解读出那三个字——对不起。内心深处一阵难忍的抽搐,颜寂弯下腰,伏到床边罩住心爱的人,抬手轻抹他的侧脸。庄忖羽竭力不让自己对着颜寂放肆哭嚎,可他的眼角和鼻头都红透了。“我以为我能忍住,可是颜寂我再也没有奶奶了。”他对罗芩说过无数次再见,为永远的告别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罗芩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一点点失去温度,无法挽回的抽离感仍旧刺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