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大半桌面的铜镜,若是放在地面应该也有半人的高度,如今光可鉴人的镜面上,正映出一位盛装打扮的美娇娘。
云裳彩衣,花容月貌。妙龄的少女鬓边带着一朵儿娇艳欲滴的芍药,花瓣上还有晨起的露珠在随着少女呼吸的起伏,折射着窗外的星光闪烁。
从那一身喜庆的大红喜服能看出,今日是这位少女的大喜日子,蜀绣的凤冠霞帔,质地上乘的衣料都显示出,少女不同寻常的身份与家势。寂静的室内收拾停当的少女,一人腰背挺直的正坐在镜前,眼睛直直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昏暗的室内看不清少女脸上的表情,但那双即使在黑夜也一样明亮的双眸中折射出的光芒,却丁点儿的欢喜都找不出。
那眼神似乎一会儿要举行的不是婚礼,反倒像是少女一会儿要踏入战场一般的决绝的神色。
除了那狠绝的神色外,还有更复杂的情绪隐藏在这股强烈的感情背后。只是那却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
此时内室的门从外面打开了一条缝,侍女像一尾鱼一样轻手轻脚的滑入了门内。
看到自家小姐仍然端坐在镜前,侍女低头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小姐,虽然咱们今日不用像平常人家一样走那么长的路,可到底您直到晚上不能吃东西,现在还是先去榻上歪一会儿吧。一会儿有的累了。”侍女轻声细语的劝着,用细小的声音,生怕吵醒了什么似的。
少女并没转开开着镜子的视线,用清脆的声音,平静的开口,只是话中的内容却与刚刚侍女说的南辕北辙,似乎完全没将那话听到耳中。
“听说,是父王同意的?”
侍女停滞了一瞬,之后接着去近旁的烛台点灯的空挡,避免了与身边的小姐四目相对。
手中边动作着,边接到:“是,小姐。王爷昨日传话,说这是太皇太后的美意。淮阳王的封地与王爷的封地都远离京师,因此即使在京中的别院举行婚礼,也不若在宫中举行来的体面。况且年后是本朝第一次的祭天大典,若是小姐完婚后,便是淮阳府的新王妃,参加祭典也是无可厚非,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事儿,所以婚礼即使提前一些也好。”
龙凤的儿臂粗的红烛在镜中泛着的光芒将整个室内照的通亮,而此刻少女听完贴身婢女的话后,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能称为表情面容。
那讥诮的神色,虽然既不配她娴静的容貌,也与她一身华贵的气质不和,但却出奇的匹配那双眼中的,初时便一直没变过的情绪。
“体面?祭典?”同样充满了揶揄口吻的话语,自少女口中倾泻而出。
一旁的侍女完全背对着少女的方向,但仅仅只是听到这连个简单的辞语,即使那念出这词语的声音是这样清脆婉转,她还是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这是她家小姐心情差到极点时才会有的语气,她再清楚不过,果然。
“不过是遮羞布罢了,势不如人,反倒要用自己的女儿来做和亲的事情。结盟也就算了,这是我这样的人难免的命运,可如今这算什么。在皇宫中最偏僻的角落举行的婚礼,就算是父王觉得无伤大雅,可我还觉得丢人。”景玟的情绪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失控了,也许是近日来一直被软禁在皇宫的缘故,让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与演技,也濒临崩溃。
又或者是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景文的声音尖细的让人觉得刺耳至极。而如此高声在这样寂静的晨曦之中,不知声音能传出多远。
侍女开始时被激动的景玟吓住了,一时冷在那里看着目次欲裂的景玟。等反应过耳朵刺痛时,立刻上前奋力捂住了自家小姐的嘴,只怕她这样为自己引火烧身。虽然此时景玟仍然身处软禁的宫中,周围少有人来往,可谁知这样的话不会被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听到,到时候自家小姐早已出嫁,又没有老王爷为她撑腰,不知日子要如何难过了。
激动的景玟因为嘴被堵住不得发泄,挣动的更加厉害。束好的发髻也因为太多激烈的动作而不堪重负,金钗凤络掉了一身一地,而那朵娇艳欲滴的芍药也因为擦到侍女的臂膀被碰落到了景玟的裙上。
不知是否是那鲜艳的颜色太过扎眼,景玟竟因为眼中突然出现的花儿就这样又毫无预兆的停下了所有动作。
侍女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松手,只怕自家小姐又发作。想起身旁的镜子,侍女立刻转头去看那里面自家小姐的正面。
不看还好,这一看原本如铁箍一般的臂膀立刻变成面条一样丝毫使不出力气了,可景玟却也没再动作,因此两人就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动作一动不动。
而那侍女在镜中看到让她吓到的景象不是其他,只是自家小姐的笑脸,那只能看到眼睛与半面妆容的笑脸诡异的让她汗毛直竖。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景文似乎终于回神了,抬手拍了拍身后侍女环绕着自己的臂膀后,景玟轻轻挣脱了出来,并用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吩咐道:“来,给我梳妆吧,一会儿就要来人接了。”
这句话侍女平时听景玟说过无数次,可从没一次是这样落寞的语气。
不敢耽搁,侍女也知道时间不多了,若不麻利些,只怕一会儿都赶不及传好外面的大衣服,来接亲的人就会到了。因此来不及顾忌自己小姐的情绪,侍女立刻开始着手为自家小姐重新梳妆。
就在侍女忙碌的时候,景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侍女谈心一般,轻声打开了话匣子。
“我最喜欢牡丹了,无论何时屋子里都要有。”说着景玟的视线投注到窗边的白瓷花瓶中,那里面今日也摆好了数枝刚刚从花房送来的牡丹,开的正好的魏紫与重瓣的还未全部散开的鹅黄彰显着花中王者的气势,静静的立于瓶中。
“记得小时候,父王知道我喜欢牡丹后,便让花房特意辟出一块专为我边种天下名种牡丹。”说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为了确认头饰位置而看着镜中景文侍女恰好看到了那抹笑容。
不同于刚刚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这张笑脸上充满了幸福的感觉,让何人望去都会产生保护这抹笑意的冲动。只是侍女仍默默的做着手中的工作,并没停下一丝一毫,只是视线却不忍离开了。
“……还记得,那次游园吗?太皇太后看到我站在牡丹旁,夸我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只我这样的容貌才能用牡丹相陪,所以特准,我可用新鲜的牡丹做头饰装点自己。”此刻那笑容中,又增添了一抹骄傲是神色。
之后景玟视线一转,从手中握着的掉落了数瓣的芍药上转到了镜中注视着自己的侍女的眼中。
那突然的对视让侍女呼吸一窒,下一瞬又觉得小姐似乎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自己手中那正被摆正在发间位置的鲜花,这是今早与凤冠霞帔等一应婚礼用品一起送来的,刚刚采摘下来的芍药,满满的两大盘,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听送来这些东西的人说,这是太皇太后亲自的嘱咐,要用今日最新鲜的。
但侍女却从自家小姐的眼中看到了怨毒的神色,紧紧盯着镜中的那朵用来代替刚刚已经被摧折掉落了的。就在侍女看到景玟眼中光芒最盛的那个瞬间,耳边同时响起了一声脆响,下意识的去看声音的源头。
原来是本被托在景玟手中的那朵鲜红的芍药被自己的主人捏了个粉碎,四散的花瓣在侍女眼中就像是四溅的鲜血一样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