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皇帝并不是完全不采纳维新派的建议。例如广开言路是维新派所竭力主张的,这个建议光绪皇帝采纳了。禁止缠足是维新派大力提倡的,光绪皇帝也发了上谕支持。但这些只是次要的问题。在重大问题上,维新派的建议是没有被采纳的。
有一些上谕的内容,虽然在康有为的奏折中提到过,但并不是维新派独特的主张。例如裁军、练兵、推行保甲制度、开筑铁路、举办邮政、废除漕运、开办学堂等等,都是洋务派一贯主张的,在张之洞、王文韶、荣禄、胡燏芬的奏折中也有详细的论述,而且大都是先于康有为提出的。就这些建议的内容来看,康有为同洋务派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作为百日维新的开端的&ldo;下诏定国是&rdo;这件事还值得说一下。据各种记载,这件事的直接发动者是翁同龢,他起草了两篇《请定国是》的奏折,先后交御史杨深秀和侍读学士徐致靖,用他们的名义送给皇帝。光绪皇帝在征得慈禧太后的同意后才下了四月二十三日的《明定国是诏》。所以明定国是诏书的发出,虽然从总的形势上说,是康有为领导的维新思潮所促成的,但是直接推动者却是翁同龢和徐致靖这样的老官僚。至于杨深秀前面已说过,虽在政变后被杀,却并不是个维新派。得到慈禧太后同意的&ldo;国是&rdo;,其实并不真是维新派所说的&ldo;国是&rdo;。
康有为在定国是的奏折中,先是大讲变法的必要性,然后指出:&ldo;非大举誓礼,明定国是,昭示圣意,俾万众回首,改视易听,不足以一人心而定步趋也&rdo;。至于定什么国是,他只扼要讲了两句话:&ldo;采万国之良规,行宪法之公议&rdo;1。话虽少,是讲出了要害问题的。但是光绪皇帝的定国是诏书却是说:&ldo;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rdo;2。康有为说的&ldo;国是&rdo;,是效法西方,实行宪政;光绪皇帝诏书中所说的&ldo;国是&rdo;,仍然是&ldo;中学为体,西学为用&rdo;,虽也说要&ldo;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rdo;,但其目的只是&ldo;以救空疏迂谬之弊&rdo;。
百日维新中光绪皇帝所发上谕虽然有一百多条,但其重点和脉络很清楚,反复强调的主要是练兵和筹饷。筹饷是为了练兵,所以其实是一件事。定国是的诏书中就指出:&ldo;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rdo;以后诏书又说:&ldo;今日时势,练兵为第一大政,练洋操尤为操兵第一要著&rdo;。&ldo;裁空粮,节饷需,为方今救弊之要图。……无论水陆各军,一律挑留精壮,勤加训练,俾成劲旅。并着遵照前降谕旨,力行保甲,诘奸禁暴,相辅而行;再能整顿厘金,严杜中饱,富国强兵之计,无有亟于此者&rdo;1。这都是明确地把练兵作为&ldo;第一大政&rdo;,重点是很清楚的。这是洋务派的老方针。在光绪皇帝亲政后,洋务派胡燏芬在二十一年(1895年)就曾上奏认为&ot;目前之急,首在筹饷,次在练兵,而筹饷练兵之本源,尤在敦劝工商,广兴学校&ot;2,得到了光绪皇帝的嘉奖。这是早已行过的,而且早已遭到失败的一条方针。
这条方针,同维新派所提出的&ldo;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rdo;的主张是有原则区别的。都说兴办工商业,维新派的着眼点在发展资本主义,洋务派的着眼点在筹集军饷;都说兴办学校,维新派的着眼点在开民智,洋务派的着眼点在训练洋务人才;都说选拔人才,维新派的着眼点在&ldo;从事科学,讲求政艺&rdo;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洋务派的着眼点在&ldo;杜绝滥保&rdo;,选用&ldo;体用兼备&rdo;的&ldo;通儒&rdo;;都说向西方学习,维新派的着眼点在效法西方国体,洋务派的着眼点在练洋操洋炮,等等。在这些方面,光绪皇帝都站在洋务派一边,而同维新派是同床异梦的。
光绪皇帝究竟实行什么路线,从他对张之洞的《劝学篇》所采取的态度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张之洞这篇东西是专门攻击维新派的,列举维新派的观点,逐条批驳,破口大骂。光绪皇帝在百日维新中两次发出上谕推广《劝学篇》,大肆表扬张之洞,称之为&ldo;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rdo;3。
光绪皇帝既然并不能采纳维新派的主要政见,为什么又重视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等人呢?
光绪皇帝当时不可能区别维新派和洋务派,他是把维新派当做洋务派的后起之秀来使用的。维新派在强学会和保国会中的活动,使他看到这批人有动员社会力量的本领,他企图通过维新派利用这种社会力量,同慈禧太后对抗。
洋务派和维新派相互间也常常是划不清界限的。翁同龢和徐致靖政治上都不是真正的维新派。翁同龢看中了康有为的才能,认为他有&ldo;经世之才,救国之方&rdo;1,徐致靖在《保荐人才折》中,推崇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等人是&ldo;湛深实学,博通时务之人&rdo;,认为康有为&ldo;其才略足以肩艰巨,其忠诚可以托重任,并世人才,实罕其比&rdo;2。他们引荐维新派,使维新派同他们的关系很密切。康有为也曾引张之洞为知己、光绪二十一年的《公车上书》中很推崇张之洞。梁启超也曾经向张之洞执弟子礼。光绪二十三年时,两派的政见分歧虽然已经明朗化,但维新派的有一部分变法主张,是同洋务派一致的。当时洋务派的内部,也有政见的分歧,联俄派和联英派就吵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光绪皇帝虽然知道张之洞和康有为有分歧,仍然可以把康有为看成是洋务派的同党。他同意维新派和洋务派相一致的意见,而否定维新派所提出的同洋务派有抵触的主张。维新派则从来一厢情愿地把光绪皇帝看作自己的&ldo;圣君&rdo;。